外面天阴沉沉的,和乔墨余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今天是路晴川他们出发的日子。航班按计划是下午一点半起飞,如果要提前两小时到机场的话,路晴川和乔崇山最晚上午十点就要出门了。
早上九点,乔墨余在中院有个庭要开。因为是二审的案子,案情也并不复杂,乔墨余估计半个小时内肯定能开完了,这样留半个小时赶回家送父母去机场,时间衔接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但是和当事人一起提前十分钟进入法院的乔墨余已经在法庭里坐了四十分钟了。
乔墨余的当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上海阿姨,之前从事的是教育行业。光从她的着装和气质来看,就能知道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较高素养的人,但是现在她拿着一支笔,缓慢却连续不停地敲击着桌面。敲击声回荡在没有其他声音的法庭里,显示着这位女士的焦躁和不满。
乔墨余很想制止自己当事人手上的动作,因为这敲击声刺激着他的不耐烦,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不过,他很理解当事人现在的心情,他也非常讨厌别人迟到。他是一个很守时的人,从来都留出足够的时间以应对出行中的一般突发状况,在约定的时间前十到十五分钟到达约定地点对他来说是常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总是要迟到。
生活中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来法院参加庭审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特别是作为上诉人的对方,既然主张了自己的诉讼权利,不应该更加积极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吗?
当然,这些都是乔墨余的个人想法,事实上,现实中开庭迟到的情况还是很多的。乔墨余对此虽然不满,但是也已经习以为常了。显然,法官遇到此类情况更多,当书记员联系上诉人问都到开庭时间了上诉人为什么还没有来,上诉人回答说早上要送家里孩子上学耽搁了,现在正在赶过来的时候,法官波澜不惊地决定等她。
乔墨余拿出手机在三人家庭群里留言:“我这儿还没开始开庭,不过应该快了,到时看情况吧,你们先别急着出门。”
路晴川:“OK!”
法庭门口有四五个人朝着法庭里面张望。
书记员看到了,问:“你们是九点四十分的庭的吗?”
站在最前头的一位打扮干练的女生回答说,“是的,上诉人和被上诉人双方都到了,能进来了吗?”
这时,又一位三十多岁的女生气喘吁吁地从人群后面跑了进来,正是乔墨余这个案子的上诉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了。”
法官抬起头,对着门口那四五个人说:“跟你们商量一下,前面这个庭的上诉人刚到,被上诉人等了很久了,我们还是先开他们这个庭,你们在外面等一等,可不可以?”
这几个人纷纷表示同意,就退了出去,又帮忙把法庭的门给带上了。
“你怎么迟到这么久,当法院开庭是开玩笑吗?开庭时间是提前通知到你们的,你应该自己做好安排,协调好家里的事务,这个我必须批评你!”法官板起脸训上诉人。
上诉人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还在喘着粗气,一边把材料从包里往外拿,一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早上要送孩子,我也是手忙脚乱了。真的很感谢法官和我的邻居一直等了我这么久,我也是非常感动,为了节约大家的时间,我原本准备了其他证据的,作为我对自己的惩罚,我决定待会儿不提交了。”
乔墨余一听,被上诉人这番话震惊了,心想,“作为对自己的惩罚?这演得是哪一出啊?真够随意的......”
法官说:“这个开庭了再说吧,书记员你先帮她把身份信息核实一下。我们马上开庭。”
很快,前期流程就走完了,法官让上诉人先陈述一下上诉请求以及所依据的事实及理由。
于是,上诉人就开始磕磕绊绊地讲故事:“我和对方是邻居。一开始是我在我们家门口放了一个鞋架,我邻居来跟我说鞋子放在外面影响到他们了,我想我放在我家门口哪里碍着她了就没有理会。后来有一天我发现一双鞋没了,最后发现是被丢到走廊窗外面去了。我很生气,就去找我邻居理论,但是她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然后我就想到要找证据,我就在我家门口装了一个摄像头。我这个摄像头真的是对着我自己门口的,没有对着电梯口或者我邻居家门口。但是我邻居说我侵犯到她们家隐私了,就把我告上法庭了,前面一审就判我拆掉摄像头,我不服就上诉了。”
法官耐着性子听完,说:“那你的上诉请求就是要撤销基层法院的一审判决是吗?”
上诉人点点头,说:“不过,我现在想想,我们之间的沟通可能存在问题,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今天早上我因为要送孩子上学我迟到了,让大家等了这么久,特别是我邻居也愿意等我,整整四十五分钟啊,我真的被感动到了,所以我决定不上诉了。”
乔墨余算是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了,心想也好,节约时间,估计法官也乐得这个结局。
法官一愣,应该也是没有想到上诉人怎么从不向法庭提交新证据又直接变成撤回上诉了,向上诉人确认到,“你是说你要当庭撤回上诉请求是吗?”
上诉人说:“是的,我真的太感动了。”
法官没有再让上诉人说下去,“那上诉人当庭提出撤回上诉,本院予以准许,书面裁决待庭后邮寄送达双方当事人。”
签完庭审笔录,乔墨余立刻陪当事人出了法院。
乔墨余看得出来,当事人对上诉人的“动情之举”并不领情,一审的时候就表现出对这样莫名其妙的邻居完全不想理会的态度。果不其然,当事人极其冷静地问乔墨余,“乔律师,接下来我是不是要去申请执行了?”
乔墨余回答:“看她今天这样子,应该会主动把摄像头拆了的吧。如果过了履行期她还不拆,到时我这里也可以帮您申请强制执行。”
“好的,谢谢你,乔律师,辛苦了,那我就先走了。”
乔墨余与当事人道别后,一边往地铁站赶,一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九点四十五分。
“你们把东西准备好,我大概十点一刻之前就能到,晚不了多久的,等我。”乔墨余发完一条群消息就撒腿跑了起来。
十点钟的时候,还在地铁上的乔墨余接到了乔崇山的电话,“喂,爸,你们等我一下啊,我快了。”
“墨余,你别过来了,我们已经坐上地铁了。”
“啊?不是让你们等我吗?我的消息你们没看见吗?”
“你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我们刚出门呢。你妈接到你两个姨妈电话了,说她们已经出门了,你妈也等不及了,说在家呆着和在机场呆着都一样,我们就提前出门了。以为你还在开庭就没联系你。我们上地铁了,还有座位,你不要过来了。”
“你们怎么这样......”
“好啦好啦,你别矫情了,有什么好送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用不着你操心。到时微信联系。”电话里传来了路晴川的声音。
“唉......”乔墨余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胸口闷闷的,对他来说,对面自己母亲时的无力感是多么的熟悉,“回所里上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