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婶在屋内鼓捣了一会,她出来时手里拿了几颗大白菜和一捆小葱,嘴里嚷嚷着:“秀珍,丫儿,走,回家去。”
丫儿接过梅婶手里的小葱,双手紧紧的抱着它,眯笑着眼睛说:“干妈,这个是什么呀?真好闻。”
“小葱。”
“好吃吗?”
“好吃的很呢。”梅婶说。
丫儿嘻笑着抱着小葱不再说话,蹦跳着跟在秀珍和梅婶后边,时不时地把玩一下手里的小葱。
“丫儿,别跳来跳去的,这石梯多危险,万一滑下去怎么办。”秀珍听到后面丫儿跳动的脚步声,于是转过头呵斥丫儿。
“好吧。”丫儿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蹦跳。
三人到了秀珍家。秀珍和梅婶把树枝、松果放至灶台烧火口角落后,秀珍则去井里打了一些水,准备做饭。
“梅婶,就到这里吃吧。”秀珍掀开木板锅盖,倒了一些水到锅里,然后用稻梗做成的刷子用力刷着锅内。
“好,我来烧火。”梅婶说着搬了个树凳坐到灶台烧火口,她把枯了的松树叶聚成一团,放到灶口,然后把点着的火柴伸进松叶下面,火焰骤起。
梅婶拿出几个枯松果,丢到燃烧着的松叶上,松果立马燃烧起来。椭圆形的松果身上迸发出数条剑形的火焰,而后弯曲成半圆,剑尖接触到另一处松果表面,剑形火焰随之消失。
用不了几秒,这样的火焰就会再次燃起,直至松果通体燃烧。
待松果燃烧后,梅婶拿出两根栗树枝,用刀将它们劈成两半,然后扔进灶内。
灶口的火光映在梅婶黝黑、布满沟壑的脸上。这些不是皱纹,而是长期在外的农田重活把她的脸折磨成这样的。
秀珍煮饭时侧脸看了一眼梅婶,梅婶脸上的沟壑震撼着秀珍的内心。
她虽然与梅婶接触了两天,但从未仔细观察过梅婶脸上的“伤痕”。如今在火光的映照下,梅婶的“伤痕”越发突出,让所见之人震惊不已—究竟是什么样的艰苦生活才会使得一个女子承受如此大的生活压力,以至脸上的皮肉都扭曲。
秀珍心想着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成为梅婶,日升而出,日落而回,忙活于农田与孩子之间。
就算是变成梅婶这样,秀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至少这也是一份恬静的生活方式,只要丫儿喜欢、活的快乐,深居深山也是蛮好的。
秀珍赶忙收回目光,为自己的不礼貌感到脸红。她不知道的是,这几天来,梅婶早已偷看她多时。
梅婶心里对秀珍羡慕的很,她倒不是羡慕秀珍的容貌,而是羡慕秀珍的命运。
读过书、上过学,多少女子的梦想;被富家少爷看中,多令人羡慕的好运;生了个可爱又听话的女儿,多令人欣慰。
梅婶想着想着便出神了,浑然不觉灶内的火焰已渐渐变弱。
“梅婶,梅婶!”秀珍在梅婶旁边喊道。
“啊!”梅婶惊醒过来,假装平静道:“哦,哈哈,我加点柴。”
“梅婶,你…是不是有心事?想你丈夫和儿子了?”秀珍试探性的问道。
“是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梅婶敷衍道。
“梅婶你太过担心了,你丈夫和儿子肯定会回来的。他们回来看到你健健康康,过的又开心的话,一定会很欣慰的。”秀珍安慰着梅婶说。
“我男人要是会心疼我的话就好了。”梅婶提高了嗓门,话中带着不满与无奈。
“梅婶,你丈夫不是挺好的吗?上次听你说他人品挺好的呢。”秀珍说。
“他是人品好,孝顺父母,关心孩子,在外面名声也不错,所有人几乎都认为他是个好男人,应该说,这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好男人。”梅婶语带苦涩的说。
“怎么了?”秀珍关切的问。
“秀珍,你不是乡下人,可能不知道这些。在峰山镇,没有几个男人会主动下田干活的,他们要不就是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吃喝,要不就是躺在家里,粗活重活都由我们女人做,唉…”
“怎么会这样?”秀珍惊讶的问。
“谁知道呢,我男人就是其中一个。整天屁事不做,要不就闲逛,要不就和男人们吃喝,本来还指望他们能在家带下娃的,但这就是空想。要他们带娃?那就跟要他们命一样。”梅婶难受的叹了一口气,欲接着开口,但她再次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片刻。
“唉,做女人真累。”梅婶说。
秀珍不知该如何安慰梅婶,她只能走到梅婶身边,牵着她的双手,给她一些温暖。
“不说这个了,瞧我,说这些事干嘛。”梅婶把手从秀珍手中抽回,往灶内加了两根火柴。
“秀珍,饭差不多熟了吧。”
“嗯。”秀珍掀开锅盖,把饭打到一个木盆,然后用锅盖盖住盆内的饭,以做保温。
梅婶再往灶内加了两根柴。
秀珍用半分钟炒好了白菜,起锅后把切好的小葱均匀的撒在菜上,一碗美味的白菜做成了。
“梅婶,可以吃了。”秀珍说。
“好,”梅婶说:“丫儿,你妈妈做好饭了,快过来吃。”
“来了。”丫儿在门口说道。
三人各添了满满一碗饭,秀珍和梅婶时不时的给丫儿夹菜,灶台上响起几阵欢声笑语。
“妈妈我吃饱了。”丫儿放下饭碗,跑到门口观看外面的风景。
“这孩子!”秀珍微笑着说。
“梅婶,我给你再打一碗。”秀珍伸手欲拿过梅婶手里的空碗。
梅婶赶忙把碗侧至腰间,说:“不了,不了,我吃饱了。”
“锅里还有呢。”秀珍说。
“吃饱了。”梅婶说完便把碗放到灶台上,然后提着身边的木桶,往锅里倒了一些水。
秀珍端着她和丫儿的碗走到梅婶旁边,说:“梅婶,我来洗就好了,你去歇着吧。”
“那可不行,你去陪丫儿玩吧。”梅婶说着便接过秀珍手里的碗,放入锅内开洗。
秀珍也伸手放入锅内,说:“梅婶,一起洗。”
“嗯。”梅婶说。
秀珍和梅婶在灶上洗着碗,浑然不觉丫儿已不在门口。
丫儿跑到了田边的那棵樟树旁,水井就在樟树三米外。
这棵四米高的樟树生长在田的边缘,田的边缘下面是一段滑坡。这个地方看起来挺漂亮的,实际上却很危险。
田埂不是很大,大约四十厘米宽,田里泥泞不堪,应该是五天前下过大雨的原因。
丫儿站在樟树下方抬头往树梢看,那里有一只很大的蓝灰色蝴蝶,她就是被这只蝴蝶吸引到树边的。
“蝴蝶,蝴蝶,快下来。”丫儿轻声呼唤道。
她举起右手朝蝴蝶挥舞,蝴蝶只是停在树叶缓慢地拍动翅膀,完全没有理会丫儿。
丫儿心里着急不已,她走到树边,欲爬上去,但树干粗壮的树围又岂是一个小女孩能轻易征服的。
蝴蝶似乎知道了丫儿的焦急,它拍打着翅膀飞离树叶,在丫儿头顶慢慢盘旋。
丫儿跳起身子想抓住蝴蝶,蝴蝶便往上飞一点,如此反复。
“哎呀,你还跟不跟我玩咯!”丫儿叉着腰对蝴蝶说道。
“哼,那我找我妈妈去,再见。”丫儿见抓不到它,有点生气的对蝴蝶摆了摆手,准备离开樟树边。
“丫儿,你在那里干什么?”秀珍和梅婶聊着聊着见丫儿没影了,赶忙跑到外面寻找。
“妈妈,这里有只好大的蝴蝶,我想抓住它。”丫儿喊道。
秀珍和梅婶走至丫儿身边,秀珍牵住丫儿的手,说:“丫儿,不能抓蝴蝶的,蝴蝶是漂亮的小女孩变得,我们不能伤害它们,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我以后不抓它们,就看好了。”丫儿说。
秀珍欣慰一笑,转着身看着田边的环境。她思索了一会,指着脚下的田埂对梅婶说:“梅婶,你觉得把这里弄平弄宽怎么样?”
“秀珍你想做什么?”
“丫儿以后肯定会经常来这,田埂太窄了,我怕她在树边玩的时候会摔下去。而且,也可以把那头小水牛绑在这里,在搭个木棚子,这样它就不用在外面淋雨了。”秀珍说。
“这样挺好的,”梅婶说:“秀珍,你想的真周到。”
“呵呵。”秀珍轻笑一声。
“妈妈,你说要带我去山顶的,我们还去不去呀?”丫儿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秀珍。
“去,妈妈说话算话。”秀珍说:“梅婶,你去吗?”
“我就不去了,你们注意点安全就好。山顶还有几间废弃的房子,累了的话就到那里休息。”梅婶提醒着秀珍。
“好”,秀珍说:“丫儿,跟干妈道别。”
“干妈你不和丫儿一起去呀?”丫儿问。
“干妈还有事,你和妈妈去吧。”梅婶摸了摸丫儿的脑袋。
“哦,好吧。”
母子俩与梅婶道了别,便沿着石梯往山上行走。
这条石梯几乎是直的,由梅婶家旁边的石梯起,至山腰秀珍家,再至山顶。
所以秀珍母子俩没花几分钟就到了山顶,山顶果然有几间已废弃的土房子,与秀珍梅婶的房子一样,又矮又小。
这些土房子建在山顶的平地上,平地很大,大约有一千平米。土房子是挤在平地中间一起建的,所以这里还有很大的剩余空间。
俩人到顶后,秀珍把丫儿抱起,防止她乱跑。丫儿倒也很乖,没有乱动,只是眼睛不停的转来转去,观看周围的风景。
从这里,可以看到柳镇的朦胧样貌,相隔十里的距离让柳镇变的模糊起来。
“妈妈,你看!”丫儿指着天边飞过的一群白鹭说。
“丫儿,那是白鹭,它们要回家了。”秀珍说。
“妈妈,白鹭的家是怎么样的?和我们的一样吗?。”
“嗯,白鹭是一种幸福的鸟类,它们的家很温暖,就像咱们家一样。”秀珍说。
“那它们有爸爸吗?”丫儿问。
“有啊,它们都有爸爸妈妈。”
“可是我没有爸爸了。”丫儿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秀珍亲吻了一下丫儿的额头,柔声说:“丫儿乖,妈妈最爱丫儿了,还有干妈也爱丫儿,还有咱们家的小牛也爱丫儿,丫儿也有很多人爱哦,比白鹭更幸福。”
“可是我想爸爸了。”丫儿表情楚楚可怜的说。
“丫儿,我们说过不再提爸爸了哦。等你长大一些,更懂事了。到时候妈妈告诉你妈妈和爸爸的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呀?”丫儿问。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秀珍用鼻子蹭了一下丫儿的脸蛋。
“好。”
母子俩在山顶待了俩小时,丫儿终于玩累了,趴在秀珍背上一路睡到家。
秀珍把丫儿轻轻放进床内,替丫儿盖好被子后,她独自一人带着锄头和铁锹来到樟树旁,她要在樟树边填个空地供女儿玩耍、水牛居住。
这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程,一个下午的时间,秀珍也不过才填了一丁点田而已。
但她依然感到活力充沛,就算是一点点的变化,慢慢积累下来,也会变成巨大的变化。
半个月后,她的努力带来了良好的效果。地面被填平了,樟树边多了一块超过六十平米的空地。梅婶帮了秀珍不少,帮她填土、送秀珍母子俩蔬菜、陪丫儿玩耍。
不亏是干妈,除了不是亲的以外,对丫儿真如亲妈一样了。
地面弄平了,接下来是为水牛搭个棚子。
在秀珍弄平地的半个月内,丫儿每天都牵着小水牛去山下吃草。她可喜欢她的小水牛了,每天早上都得亲昵的用脸蛋贴一贴牛脸,问候早安。丫儿称呼小水牛为甜甜。
秀珍和梅婶第一次听到丫儿喊水牛甜甜时,笑得前俯后仰。
丫儿可不关心这些,她沉浸在与甜甜的放牛生活乐趣中。
峰山镇的十几户人家渐渐有四户人家与秀珍母子俩混熟了。
除了梅婶外,还有就是原先赶牛的镇长王老,梅婶家旁边的孙小萍孙奶奶家和秀珍家上面的李娟家。
秀珍母子俩开始慢慢融入峰山镇的人群里,在一群友善纯朴的好人的帮助下,得以自给自足。
周家大院的卑微生活似乎离秀珍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