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法原依旧牵着牧雨珠的手,走上了通向正殿的那一阶阶台阶。
张七十自然是认识来者的。但他却没能认出他所牵着的那个少女。但是很显然,这个少女,让他感到很熟悉。因为她所带的气息与叶月羡十分相似。
他也走上了那些台阶,与法原不同的是,他走在阶梯的右端,法原走在左端。
叶月羡看着那条金龙,浑身就有一个感受,就是饿。
她已习得长生诀,按理能算是小乘初境,自然是不会有饿这种感觉的。
但是她就是觉得很饿,很想对着金龙来上一口。
但此时,那个少女,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姑娘。想叶月羡如此高贵之出生,在雨珠面前,却没法生出高傲。这个姑娘,不由的人不喜欢。
牧雨珠也伸手摸了摸那条金龙。那金龙嘶吼一声,直飞天际,化作一颗舍利,落在了雨珠的手上。
法原双手合十,拜见了张七十,说到:“我们是来取回佛主的舍利,并无恶意。”
张七十什么人,能不认识此女手中之物?
他并未说话,细细打量着那个穿着朴素,长的并不漂亮的牧雨珠。
就在此时,叶春虚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
法原见到叶春虚,立马合十作揖:“佛国法原见过春虚圣人。”
叶春虚摆摆手,说声罢了。然后又开口说到:“当年神花开了两朵,我便知这世间还有一位圣女降世,我曾以为她会出现在鲁国或者南境,却万没想到生在了你们佛国,这也是天师和佛主共同的造化啊。”
法原听言,又躬身道:“圣人降世,这些年从未出世,为的,就是能等到这一天吧?”
叶春虚哈哈大笑起来。又很认真的转身向张七十说到:“七十啊,天师当年,一剑破天门,为的是什么?”
张七十不假思索道:“为的是证道。”
为了证谁的道?
为了天师自己的道。
叶春虚摆了摆手说:“你错了,七十。这世间之道,不为天下苍生,亦不为自己。”
“我曾以为天下苍生便是道,我用了一世,证明天下苍生只是道的一部分,就像佛国的轮回,亦只是道中之一。”
“直到后来,千业经成文,我方才懂得,所谓道,不在这天之下,而在那天之上。”
“七十,今日,我便要离去了,这山门没有我,应该更好。”
叶月羡闻言,心中一紧,但是身为此道中人,她似乎应该为父亲感到骄傲。张七十早在春虚圣人前日来主峰告知那些事宜之时,就已猜到了一些大概,此时并不惊讶,只觉惋惜。
“这山门之中,大大小小的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他们当中,甚至还有我的老前辈,但他们参悟一生,恐怕也无法参透此道。”
叶春虚说着,手中的那本书开始一页页翻动。
“七十啊,但愿在此之后,你能参透这一道理,到时候,你我叔侄二人再会。”
言罢,他又转身看向了月羡。她舍不得自己的父亲,但是她不能挽留。
“照顾好你母亲的晚年,好吗?”
叶月羡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说着说着,那本书中的文字开始飞扬,它们飞着飞着,就成了天地间最为普通的元气,托着叶春虚,一步步远离。
叶月羡终于还是流下了两行泪水,望着渐渐飞向天边的父亲,她抬起了手,用力的挥了挥手。
天地往往,自古能以身证道者,全都走了。他们的存在,也确实成了这个世界的羁绊。
天师是如此,佛主是如此,书圣是如此,如今的春虚也是如此。
是啊,终究是要离去的,那便离去罢!
......
......
当年,天师羽化,一剑斩向苍穹,是何等的气派,是何等的傲骨嶙峋。可是今日,叶春虚随天地元气离去,只在天边留下一轮彩虹。又是何等的一种超脱,何等的一种自然。
满都城的人杰们,大都感受到了神山之上的异动,纷纷围聚在神山之下,观望着神山上的盛景。
十四年前,很多人都没有能看到神山上的盛况,今次,也算是一睹了两位圣人的造化。
羽化而飞升,大概是这世间修行者最终追求的目标。但是从古至今,加上春虚圣人,也只有六人做到了。但通往此间的路,却依然前赴后继,络绎不绝。书圣的书,记载了这世间几乎所有的事情,当然不少不了此道的秘密。
而那条铭文所幻化的金龙,或许在年轻一些的人都记忆当中,并牵扯不到其余的事情。可是有一些老者,大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传说。
当年天师与佛主走了以后,东境的书圣曾有预言,待有一日佛国铭文化金龙出现在九州之时,即是天剑山重开之日。
天剑山,是世间最北端的一座神山。中原人士很少有去过此地之人。一来是因为楚荒之间互相闭塞,从不允许互通往来,所以除一些高能之士,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二来,天剑山,是曾经天师与魔皇大战之地,这一战,世人皆不知胜负。中原人当然说是天师更胜一筹,荒庭自然认为是魔皇赢得天师。
张七十手中那柄铁剑,就是从天剑山之上的一方古石之中炼化而来。很多人都知道,此剑乃长生宗神器,但在荒庭人心目当中,那是魔宗之物,当属圣物。当年一战,长达半年之久。天剑山被两位大能施与重法,千百年来,无人能近其左右。
若不是书圣当年预言,很多人都认为此山再无重见之日。
张七十心中自然也是知道的,今日过后,若天剑山果真重见天日。当年天师与魔皇一战留下来的造化,必然要为天下人所争夺。很显然,师叔早就看出此间的端倪。所以才于今日选择羽化而去。
这天下,本就无十全十美之事,若不是看到了这里面的机缘,师叔也定不会这样选择。
这一夜,对于太一长生宗而言,既是一种打击,也是一种机缘,能不能把握住,就得看今后的路,后人们怎么走了。
叶月羡心里很平静。她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她又很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那两朵花,如今开的一样艳丽,不相上下。山门的弟子们大都走了出来,站在原地,远望着主峰之上,心中波澜不已。
天下人,哪怕是人间首位的皇帝陛下,亦或是最为普通的凡夫俗子,再到各界修行大能,他们存在于这个世上,必定都带着自己的使命而来。这使命不分大小,不分对错,甚至不分善恶。存在,即有真理。
雨珠与法原,在人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了神山,并没有停留,而是踏上了前往荒庭的路。他是佛国的出世之人,带着佛主与各位师兄的祝福,去往他们需要去的地方。雨珠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本如牲畜一般生活,如今佛主舍利在她的身上,她就自然代表了整个佛国。她身上所肩负的重任,与叶月羡没有任何区别。
估计用不了多久,荒庭那边,会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
今夜过后,或许就会有很多人明白为什么当年神花一次性开了两朵,为什么书圣当年会留下那样的预言,又是为什么,春虚圣人会选择在今夜羽化而去。
叶月羡回到了父母在崖后的居所,看着已然熟睡的母亲,她忽然意识到,作为女儿,都没能像正常人家的女儿一样,抱着自己的母亲睡上一觉。她放下手中的剑,依偎在母亲怀里,睡去了。心中的不安与那些莫名而来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圣女,只是普通的一个女儿,是她母亲的一个孩子。
夜很深时,大多数人都睡去了。有幸目睹了今夜造化的人,大部分都还在各自的坊间谈论着,他们很激动,仿佛都得到了天师的造化一般,情绪高昂,丝毫没有倦意。天师走后,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造化,如此之多的机缘,让那些热心于修行之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
......
李从来带着李亦如,出了圣都城,一路而来,很快就到了雍州,过了雍州,就是原先的齐国国境,再穿过当年他征战过得风道岭,顺着草原走上不到半个月,就到荒庭了。
就在神山上发生那些奇观的时候,在雍州淦孜城的一间普通客栈之中,伍承运见到了李亦如。
见到李亦如的时候,李亦如早已经进入了梦乡。李从来好像知道有人会来,就在客栈的槐木桌子上,饮着出门时特意从将军府中讨要来的今年新春第二次春雨翌日所采的茶。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没有这个茶,路上定是特别枯燥的。
伍承运就一直站在桌子前面,直到坐着的人已经饮下了第三杯,终于开口说话。
“你们是要去荒庭吗?”
李从来从容的倒了第四杯,跟这样的一个人交谈,是会很渴的。
茶倒毕,他才抬起头,看着来人清秀的脸,问了一句题外话:“伍公公,你是一直这么白吗?”
“老奴一直这样白。”
“哈哈哈哈哈。”“伍公公能天生就这么白,我们怎么就去不得荒庭。”
李从来以为,今夜会有一场辩论,却没有想到,站着的那个人,听完他的回答,转身就要走。
他追问到:“你不看看亦如?”
那人回过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倒还真有一件事,希望公公能够帮忙。”
说罢,李从来凑近伍承运的耳朵旁,说了些什么,伍承运没有表情的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李亦如是谁,是天下人以为的当今崇文帝已经离世的二皇子?还是荒庭某位但能自陨转身的魔种?还是书圣传人的传人?亦或者,他会成为这世间所有普通人当中的一份子?皇帝陛下做不了主,李从来做不了主,张七十和孔漠河也做不了主,甚至他自己都做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