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至军阀时期的京城,在那个家国动乱民不聊生的年代,可苦了底层百姓,为了活命,什么营生都敢干,卖儿卖女,偷杀抢盗,姑娘家卖个五六文,小子贵不过十文,真就是人命如草芥,比那白面馒头都贱。
在那个年月,老家有点良心的呢,便把男孩儿送到戏班子里,不求成角儿,有口饭吃就行,姑娘家卖进大户人家当使唤丫头,命好些的还能当个妾。
不念子女情的,女儿家只能湮灭于烟花柳巷之地,被逼去当宦官的小子也不在少数,因此暗门戏班由那会儿迎来鼎盛。
淮姐儿是胭脂胡同里怡湘院出了名的头牌,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美人儿,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不知俘获了多少男人的心,什么官爷公子哥没见过,甚至还有人为见伊人一面散尽千金。
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兜里有银子的爷便好生伺候,没钱的嫖客自然是给轰出门去,连点情面都不给,院里的老鸨子也得让她三分,谁让人家是头牌儿呢。
淮姐儿喜欢听戏,空闲时最爱去戏园子里听个戏,捧个角儿,一日戏园子上了出新戏,板上书《玉堂春》—秦祎秋饰苏三,这角和戏名淮姐儿瞧着眼生,觉得新鲜便踏进了戏园。
刚进门立马有伙计迎上前谄媚道:“哟,是老熟客,快里面请,贵座给您留着呢,还是上好的茉莉花一壶?”
淮姐儿颔了颔首,随手丢给伙计几个大子。伙计接过子儿高声吆喝道:“前排雅座一位!上等茉莉花一壶!”
伙计将淮姐儿请到座上,用肩上的毡布随意打了打椅子上那几乎看不见的尘土,言语句:“我这就去给您沏茶。”便走入拐角处,淮姐儿刚坐定,闲碎言语由四周传入耳中。
只听得身旁有人窃窃私语:“这不是淮姐儿吗。”此言一出立即得到同伴首肯:“哟,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啧啧,这小脸是真俏啊。”
又不知是哪位动了恻隐之心的人惋惜道:“可惜是个暗门儿,要是生在好人家,说媒的婆子都能将门槛给踏平喽。”
淮姐儿只当那些人是喝透了茶,扯闲篇逗咳嗽,左耳进右耳便出去了,毕竟谁都不能跟自个儿过不去,何况还是一帮只会遛鸟斗蛐蛐的主。
倏然间,乐声响起,一旦角踩着碎步从那出将门缓缓走入台前,起腔开嗓:
“苏三是,只为家贫遇灾荒,自幼卖身学弹唱,强颜欢笑作浓妆,满身珠翠掩悲伤……”
不知是戏词和自己的身世贴切还是被台上人那悲情所感,淮姐儿竟忍不住掩面泣声起来,那一刻,化成那曲中人,随着胡、琴、鼓、喇、笛、板、笙入了境。
“不知何处是故乡…”淮姐儿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只晓得金钗之年便被卖入那院中,此后再没见过父母亲,六七载过去,只好把那院中当成栖身处,鸨妈作娘亲,待到人老珠黄殒落楼台,算是交付一生。
台上一曲唱罢,满堂宾客叫好,纷纷把钱财掷向台上,伶人微微欠身入相,等到宾客散去,淮姐儿这才回过神儿,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泪,唤来伙计。
伙计上前赔着笑:“哟,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只要是小的能办到的必然尽心帮您办。”
“这饰苏三的……”伙计没等淮姐儿说完,抢话道:“您是说秋老板啊,在后台歇着呢。”伙计说罢用食指捻拇指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您要想见……”伙计的眉眼都快挤到一块去了。
淮姐儿会意,从荷包掏出几个子儿塞进伙计手里,伙计暗自掂了掂分量,挑起后台的帘子摆了个请的姿势:“您这边请。”
淮姐儿进入后台,伙计紧跟其后,一路上还不忘邀功:“这秋老板的戏迷可真不少,老少爷们,姑娘媳妇都有,挤破了天都不见得能跟秋老板搭上话,您今儿是有福了。”
此时,在后台的秦祎秋刚卸了戏装将要换上常服,衣扣还没来及系呢,就被进门的淮姐儿撞见,惊得秦祎秋慌忙拢住衣衫冲着门口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懂不懂规矩!伙计呢?把这坏了规矩的给我赶走!”
再说这淮姐儿,见到一衣衫半敞,露出大片肌肉线条的男子,羞得转过身用帕子捂住脸,虽说看的多了,但这床下见到还是头一回
却听得那人折了自己的面儿,也不管害不害臊,追到眼目前儿,指着秦祎秋鼻子骂道:“嚷什么嚷!老娘什么货色没见过?就你这二两肉有什么好看的!”
“哟,这不是怡湘院的头牌,淮姐儿吗?怎么着,暗门当不下去改进梨园行了?”秦祎秋看清了来人是谁,反讥了几句:“这四九城里谁不知道您淮姐儿,赶明儿再被台下人认出来,岂不是丢尽了梨园颜面。”
淮姐儿气得直哆嗦,扬起手赏了秦祎秋一巴掌,“啪!”一记清脆的声响,秦祎秋半边脸颊霎时红肿,。
秦祎秋抹了把被打疼的脸,倏地上前攫住淮姐儿双腕将人抵到墙根,狠狠摁在墙上,淮姐儿痛呼“狗东西!你放开我!”
秦祎秋手上暗暗收力,皮笑肉不笑道:“我一个唱戏的哪敢跟您比啊,我想被千人骑万人睡的当夜壶,那也当不上不是。”
说罢,松开淮姐儿,拿起桌上的帕子,嫌恶得擦拭碰过淮姐儿的手,继而将帕子狠狠扔到淮姐儿脚边,拿起衣架上的长袍便往外走。
淮姐儿咬牙切齿的喊叫:“你丫挺,谁不知道你娘就是窑子里出来的婊子,坊间都传你爹就是院子里的大茶壶,哎呦喂,真是天造地设,生出来个臭戏子!你就是那没老家儿的野种!”
听得门庭外传来一句:
“瞧您这话说得,野种,哪贱得过您这下三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