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这个男人对她说的话,但是他脸上的坚定表情和语气中的承诺却让十二夜本来止泪的瞳孔又氤氲上了一层水雾。
端木方捉住十二夜怯生生地抚摩他脸的手。唇,印上她的手心。
窗口上方的明月,洒下一片银亮的光芒。
冷泉宫,笼罩上了一层流光的网。
“抓刺客!”
“不要让他跑了!”
“来人,快来人啊!女王怪罪下来,我们就没命了!”
距离冷泉宫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乱糟糟地呼喊。
鄢家的小子还说什么要他沉住气,结果自己先沉不住了。他来见十二夜,鄢鹂吹则跑去了司马明明的宫殿,借机看能否拿到西海玄铁的钥匙。司马明明的宫殿有地伏龙和喂食了黑雾的禁卫军看守,想要进入也非容易的事。司马明明连日来一直留在主殿内培育蛊虫。可想而知,主殿的守卫有多森严。
“诗诗,师叔明天再来看你。”
端木方轻轻地放开十二夜。
凭鄢家小子一个人要在东殇王宫脱身不是易事,他得赶到鄢鹂吹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端木方衣服的下摆,被十二夜抓住。
“诗诗,乖,师叔明晚早一点过来。”
端木方柔声道。他蹲下,摸着十二夜的头顶。一边散乱的黑发,他重新扎上了麻花辫子。
捧起十二夜的脸,端木方在她的额心印下一吻。
纷乱的脚步声,激烈的打斗声,容不得他再多停留。
走到冷泉宫门口,端木方回头。
明月下孤清的身影,含泪的血色瞳孔,哀怜寂寞因他毅然离去绝望的表情。
看见他的回头,十二夜伸出双手。
端木方咬牙,他舍不得。舍不得可他也只能硬下了心肠。不敢再看。再看,他会没有办法迈动脚步。再看,他会不顾一切地留下。为了再一次地相聚,他只能走,只能离开。
一声泣血的悲鸣。
月夜中直刺心扉。
眼泪冲框而出。
这份锥心的痛苦,他会好好讨回来的。
端木方拔出落月剑,跃向打斗的发声处。他的加入,让腹背受敌的鄢鹂吹顿时轻松起来。攻击他的是喂食了黑雾的禁卫军。没有喂食的,都被他的毒药毒倒翻滚在地呻吟哀叫。奇怪的是司马明明没有在现场。她不现身,负责她安危的地伏龙便不会出现。
“师叔,姐姐怎么样了?”
鄢鹂吹挥剑挡开禁卫军的长剑。他腾身飞脚,踢开弓箭手的连环火箭。
“你怎么会惊动了禁卫军?”
端木方恼怒道。鄢家小子不闹出点事玩,心里头就不愉快是不是?他离开时的那声悲泣,痛得他心如刀绞,痛到他无法呼吸。他应该留下,应该紧紧地将深爱的人抱在怀里,而不是任由她独自悲咽。
鄢鹂吹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师叔,别问了。想办法突围。”
鄢家小子说得真是轻松。司马明明没有现身已经是一件幸事,若她命令十二夜阻击他们,你让他如何还手?
鄢鹂吹闪身,躲开火箭的袭击。他只敲诈了君傲寒一个撼天雷,在对付蛊猴的时候已经用上了。东殇的连环火箭,连安西铁骑也不容易应付。南阳帝花上十五年的时间才征服东殇,蛊虫是一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东殇的火箭营。
密集的连环火箭,箭头上都带着易燃的硫磺和毒素。
一旦被火箭所伤,硫磺会立即起火燃烧,毒素随着伤口进入体内。大罗神仙,亦回天无术。
封住他们从屋顶脱身的火箭手突然纷纷坠地。
明月下,一抹红色的魅影。如水的眼眸,比他手中薄如蝉翼的长剑更加清冷。
“火。”
鄢鹂吹惊喜地大叫。
预计明天上午才到东殇的虚外冥火竟然出现在王宫。这让出乎意料的鄢鹂吹喜出望外。兴奋过头,他也就忘记了自己还身处在火箭连环的袭击下。尤是闪得快,尖利的箭头还是擦过了他的左肩。肩头的衣服瞬间燃烧了起来。火燎般的剧痛。
端木方架开刺向鄢鹂吹的长枪,扶住他踉跄的身子,旋身避开又一轮的火箭攻击。
射伤鄢鹂吹的火箭手被虚外冥火踢下屋顶,手中的火弓和箭囊也落入虚外冥火的手里。拉满火弓,虚外冥火射出箭囊中所有的火箭。十几支长箭带着尖锐的呼啸,一连排开射穿了火箭手的胸膛。屋顶剩余的火箭手哼都没哼一声,坠落倒地化成了一滩滩黑红色的血水。
端木方脚尖点地,抱着鄢鹂吹飞快地跃到屋顶。
虚外冥火丢下火弓,接抱过鄢鹂吹,纵身往其他宫殿的屋顶飞去。端木方跟上。两三个起伏,两人消失在了黑暗中。
“啊,痛,痛啊。死君傲寒,你不会轻点!”
南阳出使东殇的朝官们落脚的钦差馆,一栋富丽堂皇的府邸里面,突然传出一阵呼痛和怒吼。
鄢鹂吹脸色苍白,牙关紧咬,怒目地瞪着为他处理伤口的君傲寒。
青黑两只眼眶,脸部还没有完全消肿的左凉音端开被黑血污染的水盆后,又畏缩地躲在一边角落。
笑意盈然地抽紧绷带,君傲寒看似漫不经心地按了被火箭射伤的伤口一下。
君傲寒一按,鄢鹂吹的额上立刻冒出冷汗。包扎好的绷带上面,又渗出血迹。
“哎呀,小吹吹啊,你看你乱动,又出血了不是?哥哥再绑一次吧。”
君傲寒笑靥如花。
“滚开。”
鄢鹂吹一脚踢向君傲寒。
君傲寒抓住他踢来的脚,扼紧足踝的手用力。鄢鹂吹闷哼一声,他的手猛地抓住椅子的把手,青筋毕露,肩膀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大。
君傲寒笑盈盈地解开绷带,重新上药包扎。
“力度不够。”
看着鄢鹂吹浮现杀意的深红之瞳,虚外冥火突然开口。
君傲寒从善如流,他使力地抽紧。
“不要,好痛。不要,不要,好痛。”
杀意隐去,换上了梨花带雨。大滴的泪珠从这双独一无二的深红之瞳涌出。鄢鹂吹抽抽搭搭,泣不可抑。哭泣中又带上一丝娇吟。君老鸨的手在摸哪里啊?
娇美红艳的果实被拨弄的欢愉,令鄢鹂吹不自禁地仰起了身子。他死死地反手抓住身后君傲寒的衣袖,哭咽声中掩饰不住唇际吐出的令人心荡神移的吟哦。
“小吹吹啊,告诉傲哥哥,你怎么会惊动了禁卫军?”
君傲寒轻咬着鄢鹂吹小巧圆润的耳珠,呵气如兰。
千交代万叮嘱在他们没有到达东殇之前,不可以打草惊蛇,不准擅自出手。鄢家小子到底听进去了没有?依仗年轻气盛,便可以任意行事,肆无忌惮吗?他可不是轩然的那帮人,对他容忍和放纵,更加不介意代替十二夜来管教。
他要说出来,死得更快。鄢鹂吹泪眼朦胧地望向端木方,乞求他的援手。
君傲寒不问,端木方还差点忘记了这趟事。月光中的那声悲泣,孤清的身影。心,绞转了起来。很好,鄢鹂吹若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也不会放过他的。
“师叔,放过明明好不好?”
看来今晚他是死定了。鄢鹂吹咬牙。不过比起他的凄惨,那名可怜可恨的女孩更加值得人同情啊。
明明?
君傲寒和虚外冥火同时挑高了眉毛。
端木方揉搓额心,在想是否要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十二夜只有脸上才有血菊,司马明明却是除了脸,全身都是盛放的绯色菊花。血色的游丝,盘踞了她的四肢、胸口和全身的肌肤。女孩脸上的血泪,是任何人也会怜悯和同情的啊。
“小吹吹啊,你怎么知道司马明明的全身上下都是蛊毒发作的症状?”
鄢鹂吹身后的君傲寒托起他的下巴,手指滑下,掐住了鄢鹂吹的喉咙。
这一下鄢鹂吹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期期艾艾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我,我看见的。”
半响,鄢鹂吹挤出几个字。
“我们家的小吹吹也长大了啊,竟然学会了偷窥。”
喉咙被君傲寒掐紧,鄢鹂吹眼泪又开始涌出。
他没有啊,真的没有存心偷窥。他趁着天黑摸进主殿,本意是想找机会偷走司马明明身上西海玄铁的钥匙。可他没有想到,进去的时候司马明明会在沐浴。衣服从司马明明身上滑落的时候,鄢鹂吹真的吓住了。更让他震惊的是司马明明全身上下布满的血红色游丝,仿佛是一座怒放的菊花园。司马明明止不住的血泪,和着受到热水熏陶越来越凄艳的血菊滴落的黑红色水迹混在了一起。
司马明德死于蛊神强大无比的吞噬,同样服食了蛊神血的司马明明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能支撑多久,还能活多久,鄢鹂吹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心,被司马明明脸上的血泪打动。看见他,司马明明没有动,也没有喝令盘缠一边的地伏龙攻击他。她只是站着,流着血一样红的泪。
“你嘲笑我吗?很傻是不是?为什么不是所有的爱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悲伤地问话,鄢鹂吹答不出。扑入怀中如泣如诉的女孩,鄢鹂吹无法伸手将她推开。
再美丽的鲜花,不会开长久。再浓烈的爱情,也有变淡期。
明知被人利用,仍然深爱。这颗心,是不是真的很傻?
爱是一桩交易。谁都要付出代价。
可也不希望,是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