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看着轰然倒地的人,心里毫无波澜,她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经过,去了之前梦兰居住的客房。
“灿灿。”周小小一坐到床上,就点开了视频通话,“你睡了吗?”
“没呢!我和洛哥哥还在看电影。”视频里的灿灿大眼炯炯有神,脸颊红润,神采奕奕,远比她这个刚洗过澡的人看着还要精神。
周小小想,有情饮水饱,她得不到爱情,能看看被幸福滋润的人儿也好。
“咦?小小姐,你刚刚是哭了吗?”灿灿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凑近屏幕,脸上担忧的神色让视频另一头的周小小一览无余。
周小小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浓浓的暖流,跟随脉动的心跳,注入到冰冷的躯壳,转瞬间,四肢百骸都不再僵硬,她摇了摇头,“刚才洗澡洗发水迷了眼睛,揉得太用力了。”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灿灿,如果我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是该知错就改还是该将错就错?”
“当然是知错就改,及时止损呐!”
“那如果一时半会改不了呢?”
“就、等改得了的时候,不过也不能干等,得尽量想办法缩短时间,把错误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那如果改正这个错误需要大动干戈呢?”
“既然是错误,就不能放任不管,大动干戈就大动干戈,总比一错再错,积重难返要好吧!”灿灿苦口婆心道:“小小姐,别委曲求全,逆来顺受,我知道你说的错误是你先生陆越廷对不对?我虽然没见过他,可从你口中的描述也推测得出那就是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人,他不适合你,听我的没错,在感情问题上女人千万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就是大错特错。”
“我对他没感情,和他结婚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孩子降生,一拍两散,这些明明都是之前就协议好了的,可他今天又来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不知道当初答应他的提议是不是错了,以至于现在骑虎难下,要是离婚再生出什么波折,我是不是又得一辈子困在这桩错误的婚姻里?误了一生再要赔一生,错上加错!”
“小小姐,你不要太悲观,你得知道人定胜天!”
周小小忍不住叹道:“可命不由人,天意难违啊!”
灿灿鼓励闺蜜,“难道陆越廷一定命中有你?或者天意定能如他的意?小小姐,事在人为……”
“灿灿,洗澡去了。”海洛突然出现在镜头内,两人耳鬓厮磨一番,灿灿红着小脸支支吾吾道:“小小姐,我去……”
“去吧去吧。”周小小挥手,脸红成这样,新手司机上路不久啊!
因为海洛的打岔,周小小原本难过的情绪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灿灿羞答答地离开,这一回屏幕那头的人只剩下一个海洛了,还不等周小小和他打招呼,那边的人先不满了。
“陆太太,占用别人的亲密时光很不道德。”
周小小无语,就算他们知根知底,就算她“见多识广”,可这样直白,合适吗?“海洛先生可以叫我周小小或者周小姐,我不希望我的称呼前冠有别人的姓。如果你再叫错,我就——每天晚上给灿灿打电话。”
海洛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周小小,从善如流道:”周小姐不是一个会剥夺闺蜜福利的毒闺蜜对不对?言归正传,你找灿灿做什么?”
周小小叹气,“我感觉陆越廷好像不太想和我离婚,不知道该怎么样打消他的念头。”
海洛诧异道:“是舍不得你吗?”
“……他舍不得的只有名和利,我充其量是个门面,他不愿离婚或许有种种考量,但绝对没有这个原因。”
海洛挑眉,“我听你说过之前你和陆越廷之所以退婚成功是源于你的设计,”海洛想也不想地问道:“上回你用的什么把戏?”
周小小嘴角抽了抽,“在他父母面前丑化自己。”
海洛“啧”了一声,似是没想到,然后接着道:“这次在陆越廷那头,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踩他的逆鳞,触他的底线,让他忍无可忍。”
“踩他的底线,就凭我?”周小小不禁质疑。
“他不会报复,”海洛伸手指了指屏幕,“毕竟你肚子里的金疙瘩足以让你有恃无恐。而在他的父母那头,你得极尽所能地美化自己,扮演温婉贤良的儿媳,同时装得楚楚可怜,罗织陆越廷待你的种种不好,让二老惭愧内疚,这样你们提出离婚不会受到公婆的阻碍。双管齐下,你的婚姻想长久也难。”
“可陆越廷的逆鳞是利益和名声,利益被他牢牢的攥在手心,我触及不到,至于名声,”周小小停顿了一下,“以他睚眦必报的为人,我敢打赌,若我让他名声扫地,他必定在我生完孩子以后以牙还牙让我身败名裂!我不是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父母和孩子也都是我的逆鳞,我总不能为了对付一个他,就让自己全家陷入到泥沼里吧!”周小小接着感叹:“有牵挂的人做事总是投鼠忌器,不像孑然一身的人敢于破釜沉舟。”
海洛漫不经心道:“那就念冷字诀!冷着冷着,或许他就没了心思,毕竟你既不是天仙也不是凤女,他又何须把妻子的位置给你这样一个不识抬举的人!”
周小小眯着眼看他。
海洛咳了咳,“反正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用不着太愁,我就是这样过来的。上辈子的飞来横祸让我一度萎靡不振,在灿灿不离不弃的陪伴下我才重拾活下去的信心,但最后还是死于非命,可我并没有就此屈从命运,而是一直滞留地府阴魂不散,才终于等来重生的机会。有我这个励志的案例在才前,你怎么说都比我幸运吧!”
周小小眨了眨眼。
是啊!她比海洛幸运,上辈子不管怎么说也是寿终正寝,这辈子舍去一身荣华,总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一阵钻心的疼痛,陆越廷从梦里醒来,刺眼的光照来,驱散了恍惚,紧缩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只留淡淡的余悸在胸腔中发出微弱的回声,余光里,他看到明显不同于他卧房的陈设,一转头,颈部就是一阵难耐的酸痛,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僵直着坐起身来,才恍然发觉自己在地毯上睡了一夜。
陆越廷摸不清自己是在哪里,才打开门,一个全身白毛的家伙扭着肥硕的身躯直往门里钻,才醒不久,睡意还没完全消散,又残留宿醉头疼的后遗症,他一个不防,就让那家伙挤了进来,得逞之后还抖擞着毛发,高高地扬起头颅,生怕人看不到它脸上的得意,陆越廷把直往他身上凑的蠢狗推到一旁,迅速地出了门并顺手带上门把,看着耀眼的阳光逐渐变成一条细缝,憨狗龇牙咧嘴的影子在“砰”的一声中消失不见。
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是睡在了周小小的房间,陆越廷心里不是滋味,他不会夜游,就一定是昨晚就睡到了她的房间,可他为什么会在地毯上躺了一夜?而且身上还没有一件御寒的遮挡?周小小那副小身躯怀着孩子搬不动他可以理解,可拿床被子给他是举手之劳,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冻一个晚上?
陆越廷自嘲,他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又怎会在意他?听过多少冷言冷语,心里怎么还有奢想?
周末无事,健完身,洗了澡,用完早点,陆越廷回了书房,看着桌上一堆文件,他习惯性抬手去翻阅,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突然卸了力气,脑子里的弦不拨而颤,丝丝疼意袭来,他想起了昨夜,从来不会买醉的人第一次酩酊大醉,还是为了他一向不屑的男女情爱,多讽刺,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停滞不前,说是滴水石穿,可周小小这块顽石却连一丝印迹都不肯给他留。
放弃吧!他对自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可念头才滋生,心口就是一阵骤然痉挛的疼痛,陆越廷一只手按着胸口,身体后仰靠坐在椅背上,忽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只能辨别出轮廓的黑影,那个影子既熟悉又陌生,细看,棱角和他一般无二,他缓缓凑近,望着那个影子逐渐放大……
什么时候?他连自己都看不透了?
这个耽于男女情爱,被女人占据了心神的男人还叫陆越廷吗?
这个被摧毁了自负,满身颓废的男人还是过去的那个自己吗?
伴随着类似恐慌和不安的情绪,那个埋藏在他心底深处,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终于破土而出——
他似乎……真的爱上了一个人。
陆越廷的面色瞬间变得复杂,在前面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他的人生是这样的排布:事业、学业、交际……在所有事项中,婚姻被排在最末,远远够不上它作为人们眼中的人生大事所被赋予的头等位置。
习惯于把一切都掌控于手心的陆越廷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好。
他从没设想过会有什么偏离轨迹,因为什么都在他的预期里,他笃定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不像从前那样理智和冷静,也不像从前那样旷达和自信,而造成这一切的还是婚姻这个最不被他放在眼里,最是可有可无的人生选项。
豪门里男人多浪荡,包括他的父亲,情人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他们的婚姻如出一辙,明明已经岌岌可危,却仍在固执地维系,在他们眼里婚姻是什么?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风流的束缚?可偏偏没想过去挣脱。
是人生指向的宿命?却偏偏做不到坚守。
他虽然也不在意婚姻这回事儿,但从来没有想过随波逐流。记忆里就是貌合神离的父母,亲眼目睹了那些,他能对婚姻有什么念想?唯一能做的只是给婚姻一个忠贞的承诺。
然而他结了婚,给了那人承诺,才发现娶的人是个小偷,不知什么时候,心就被人偷走,独留空落落的那处被不停灌着冷风,陆越廷不禁嗤笑。
曾经,爱情在他眼里,不过是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们蹉跎岁月的麻醉剂,是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里一场如昙花一现般的海市蜃楼,是一群冥顽不灵的人们自欺欺人……
可现在,他在不知不觉间,跻身于曾经他最不屑的行列,却又远没有那些人的幸运——
他们能遇上彼此相爱的人,可他,却遇上了一个装聋作哑,永远看不到他的人。
楼上突然传来的狗叫打断了陆越廷飘远的思绪,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书房上了三楼,并让闻声赶来的佣人离开。
而陆越廷刚一打开房门,额头就开始突突地跳,原来,他的人生里,周小小不是最后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