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前世她作为顶级豪门的当家太太，陆氏的门面，一贯走的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的路子，为了避免失态她在人前从不多饮，而上了年纪以后，基本上就不怎么碰这东西了，重生后她有爱情的滋润，不需要借酒浇愁，醉生梦死，她更是一点没沾过。
涩意流过舌尖、滚过心头、直达肺腑，经过处燃起一簇又一簇的火苗，周小小看着转眼之间就降临的夜幕，眼中苦涩，白天为什么不能一直延续？光明为什么不能一直停留？为什么要让掩盖世间的丑陋和险恶的黑夜这样早的来临？
朝夕交替，周而复始，可过了今夜，她却再也等不到阳光重回人间的时候。
十点，周小小站在了陆家门外，望着门铃，她的手抬起，却迟迟按不下去，突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刺眼的灯光射来，她揉了揉发疼的双眼，终于看清了面前逆光站着的人，熟悉又陌生的轮廓让她不禁恍惚。
周小小垂下眼帘，看着月光下依旧乌漆的石凳，静默不语。
陆越廷定定地看她，“进来吧！”
室内有比月光更耀眼的灯光，打在周小小的身上，却意外地让她有轻微的灼痛感，酒意滚滚，心火炙热，万千思绪灰飞烟灭，她抬手摸了摸熏热的脸颊，不知道那朵朵凉意来自何方。
她转过身，迷离着眼，“羊入虎口来了，你满意了吗？”
第二天早上，陆越廷是被秘书的电话扰醒的，察觉身边本应该在的人消失不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女人不带半点留恋的离开，只有他还沉浸在欢愉里不愿醒来，如果不是一室的凌乱，他甚至以为昨夜种种和往常一般只是大梦一场，耳边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他却像是失聪一样，静静靠在床头，看着身上一条条指甲刮过的痕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意，心里冷笑，都说男人无情，在他看来，女人也不遑多让。
周小小几乎一夜未睡，编辑的短信写了删，删了写，她不知该怎样面对林晨，也不知怎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从前她希望林晨能够很爱很爱她，现在她希望他能没那么爱她，或许就不会对她的行为太过在意，让她不至于有太深的负罪感。
本来想在家里好好休息的，可杨蓉突然心血来潮要带女儿去逛街，不想扫了母亲的兴，也不想再继续压抑，周小小匆忙收拾好自己，就和母亲坐上了车。
来到商场，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周小小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地问母亲，“妈，你想要什么，直接让人送到家就行了，怎么那么喜欢逛街呢？”
周小小是个懒人，从前世到这一世，她只对陆越廷的事上过心。
杨蓉斜了眼女儿，“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和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喜欢宅在家里，你看别的女孩谁不热衷逛街购物。咱们女性身上穿的还是要多试一试，有比较才知道效果，送家里方便是方便，可款式有限，而且家里那么冷清，哪有逛街让人开心。”
周小小腹诽，她本来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还是个懒得无与伦比又习惯冷清的老太太。尤其经历了昨夜，又整晚失眠，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
杨蓉见女儿不以为意，点点女儿的头，“年轻的时候不好好捯饬捯饬，老了可就没机会了。”
周小小撇嘴，“妈怎么知道我老了不能做个优雅迷人的老太太。”
杨蓉眼瞅着女儿不说话，直到周小小忍不住要问时，她才道：“小小，咱脸皮能不那么厚吗？你见过哪个老太太穿得花枝招展不被说老妖婆的？”
周小小心说那是她妈没见过她女儿晚年的风采，说到这不得不提一句，别看现在陆越廷在颜值上和她旗鼓相当，两人儿孙满堂的时候，她仍旧魅力无限，他呢，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用脑过度，反正一头银发，看着是比她大了不止一辈，也就在寿数上她相对而言略逊一筹，不过那是老家伙太懂保养，但说能一辈子美到死的人，她绝对榜上有名。
才要反驳，就看见远处走来一群人，这会儿是工作日又是早上，一群人出现在商场很是突兀，周小小心头莫名不安，随着两边距离的拉近，模糊的虚影渐变清晰，一人被围在中间，呈众星捧月的形态，像是帝王出巡。不期然地，她想起陆越廷来，那人每次指导工作也像这样，前后簇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中间的那张面孔轮廓愈发清晰，透着些熟悉，和久远的记忆里不大相同，却和昨晚的噩梦交叠，周小小大惊失色，那不是陆越廷吗？
杨蓉认出对方身份相比女儿要晚一些，才想起身处的商场是陆家旗下的，后悔得要死，说是带女儿逛街散心，结果…她拉着女儿就要往回走。
“周夫人。”低沉的嗓音传来，很有磁性，但落在旁人耳里，有如魔音。
杨蓉皮笑肉不笑，“陆总。”
“周夫人和贵千金莅临陆氏旗下商场，真是陆某的荣幸。”陆越廷说完，有意无意地扫了眼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周小小。
原本不打算说话的周小小被那一眼扫得头皮发麻，总觉得继续呆在这里，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就胡乱编了个借口，“我和母亲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得马上离开，就不耽误陆总视察工作了。”没等陆越廷反应，她拉着母亲就要离开。
小东西离开不留下只言片语，之前联系不上，现在见着了又迫不及待要逃开，一晚上情意绵绵换了这么个翻脸无情的结果，陆越廷不由暗恨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过心情虽然不好，但面上并不表现出来，“那需要我帮忙吗？”
陆越廷说这话时一脸诚恳，要不是自家女儿被他们合谋退了婚，杨蓉都不知道这人那么表里不一。
而陆氏一众高层也是头一回意识到他们高高在上的陆总还有古道热肠的一面。
这边杨蓉在心头吐槽姓陆的口蜜腹剑，深得陆仲望真传。那边周小小在心头怒骂陆越廷虚伪无耻，天下无敌。
杨蓉先后见识到陆家两父子卑鄙的伎俩，心头窝火，“不用了，家事而已。”
没想到陆越廷一本正经道：“周家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周夫人不必见外。”
杨蓉：“……”退了婚周家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周小小心头更是一个咯噔，深怕陆越廷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连忙道：“陆总说笑，区区小事怎么能麻烦日理万机的陆氏当家人呢？”说着想飞去一个刀眼，又怕被他虎视眈眈的下属们看出端倪。
陆越廷视线突然射向周小小，把她从上往下扫视了一遍，就在她眼皮猛跳的时候，陆越廷说道：“周小姐怎么一脸憔悴？是昨晚没休息好么？”
休没休息好，他这个罪魁祸首能不知道？故意这样问是要看她出丑？不过她可不是不经事的小姑娘，周小小恶意地说道：“我昨晚熬夜追剧所以没睡好，”然后话锋一转，“陆总看着精神不济，是工作繁忙力所不逮吗？”
任谁被影射那方面不行都会不高兴，陆越廷也不例外，不过他向来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你放心，在工作上，我向来有使不完的劲，就怕她承受不住我的热情，从我手里溜走。”“她”字说得极重，让除了周小小以外的其他人都以为他说的“她”是指工作那个“它”。
周小小心头一紧，她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记恨她不告而别，就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种羞耻的话题，只是在看到众人不解的神色时，紧张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杨蓉虽然不知道两人再打什么机锋，但见不得女儿落下风，便说道：“陆总年轻有为，想要什么不要什么都能随心所欲，您看重的别人抢不走，您不要的也不会扒拉着您不放。”
杨蓉本来是说他看不上她的女儿，她女儿也不稀罕他。
然而这话落在周小小耳里，结合之前陆越廷的一番言论，就不是那么个意思，尤其之后陆越廷还意味深长地说：“周夫人您说的是，我看中的哪有抢得走的。”让周小小更是羞恼，“妈，咱们走吧，陆总还忙着呢！”
陆越廷没再为难，看着母女俩离开的身影，更确切地说，看着周小小慌乱似逃离的背影，他勾起唇角，对身后好整以暇看戏的下属们说道：“今天就视察到这里，回公司。”
众人面面相觑，大boss心血来潮说要视察旗下商场，可视察不到几分钟就离开是什么操作？
boss的心他们不懂，难怪当不成老板。
逛商场来到混蛋的地盘，一来还遇上混蛋本人，乘兴归来，败兴而归形容的就是今天这母女俩。对周小小来说，陆越廷就像个阴魂不散的鬼，她走哪，他跟哪。本来都把烦心的事丢到一边去了，现在又全部回到脑海——
迫不得已的背叛让她羞愧难当，和林晨分手她开不了口，还有陆越廷，对她的摆布什么时候能结束？
回到家中，找出手机，开机后短信，未接电话连续不断地跳出，不过基本来自两人，一个是她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林晨，一个是她避之不及的陆越廷。
手指抚在屏幕，在林晨的名字上滑动，这样好的男孩她当初就不该招惹……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周小小定睛一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接通电话，“什么事？”
陆越廷看了看屏幕，薄唇紧抿，女人声音里的不耐毫不掩饰，好像和他共度良宵的另有其人一样。换作往日别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早就发火了，可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是让他唯一感兴趣并且想要娶回家的女孩，想到女孩昨夜让他神魂颠倒的千姿百态，又想到自己只顾尽兴让人吃了苦头，一腔火还没燃起就彻底熄灭，他道：“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事。”
周小小面色微冷，“我们？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陆越廷一滞，缓缓道：“经历了昨晚，你我之间注定要在一起。”
看着自己的长指甲，周小小漫不经心道：“现在一夜情很流行，咱们就是赶个潮流罢了，陆总不用当真。”
周小小口中的随意让陆越廷心头一堵，带着一丝丝的怒气道：“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而你也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周小小冷哧，“那都是成年人之间玩的游戏，把游戏当真你就输了。”
陆越廷终于忍不住了，“和我是游戏，那那个林晨呢？难道你还要和他在一起？如果他知道昨晚你和我……”
“闭嘴。”周小小忍无可忍，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她哽咽道：“我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第一次给了你，你还想怎么样？我和林晨早晚会分手，不需要你一遍又一遍地提起，我会遵守诺言离开他，也希望你看在昨晚我……不要为难周家，还有，他。”
陆越廷不就是想要她吗？她给他一夜就是。
陆越廷不就是不甘她喜欢别人吗？她和林晨分手就是。
为了保护她的家人和她爱的人，她屈从了他，抛掉尊严、信念和爱情。
没见过光明的人能适应和习惯黑暗；没踏出过围城的人，对外面的风景不会有太深的执念；没有站在过山巅之上的人，想象不出俯瞰大地心中会是怎样的激荡。
前世没有得到过爱情，她有好奇有向往但没有执念，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尝到了甜蜜的滋味，却没想到甜只有短暂一瞬。
是谁让她从幸福的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又是谁搅乱了风平浪静的海面，让她被不期而至的惊涛骇浪卷入无垠的黑暗；是谁将她的希望蚕食鲸吞，又是谁将她的重生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重复。
周小小的哀求里透着脆弱和无力，犹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陆越廷的心脏，让陆越廷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觉，他脸色难看，“你把自己献给我，是为了周家的安危，为了那个男人的前途，为了别人，你的不甘不愿都可以变成心甘情愿，周小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有奉献精神的，我是不是还该赞你一声高尚？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就是你现在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你那段感情，我都不会有任何的意见，毕竟从头到尾吃亏的都不是我。”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他怕自己忍不住挽留，摸着痛意袭来的部位，陆越廷面色发白，此时此刻笼罩在他心上的已经不仅仅是不甘。
周小小的指甲深深陷入到手心，尖锐的疼痛冲散了她的恍惚。陆越廷不再纠缠她了，甚至不再威胁她和林晨分手了，她解脱了，自由了，她该手舞足蹈或者喜极而泣，可为什么心里依旧难过，甚至比之前还要痛？
陆越廷放过了她，可她还是以前那个她吗？她能心安理得地隐瞒他吗？告诉了他，他愿意心无芥蒂地接受她吗？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强求别人？
没有了阻碍和掣肘，却还是要分手，她的无奈和悲哀谁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