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的东西搬走了。
本来并不多的一点行李，这么一消失，房间竟然感觉空洞了起来。
偌大的房子忽然显得安静了。
叶帙的感觉很茫然。司南就像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到来，又毫无预兆地离开了。可是她所存在过的痕迹，却又真真切切地留了下来。
原来，风也是有痕迹的。
早晨起来，一如既往地到楼下不远处的便利商店买早餐的时候，面对店员小姐那完美的职业笑容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地感慨，以前那副昏昏欲睡爱理不理的模样其实还是蛮好玩的。
上下班又是一个人了。渐渐地已经开始习惯了周围的人所投注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坦然面对后发现那大多是真诚而善意的，于是陌生的人群多了一份亲切，心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在学校里纠缠的人减少了，或许是已经不再感到新鲜，又或许是司南传授的四两拨千斤的处事方式有了效果。这绝对是一件好事。有些事，一旦错过，有些时光，一旦虚度，就再也找不回了。该玩的时候玩，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这样，才不至于浪费了宝贵的年华。
不时地还会遇见熟悉的人。比如那个以前嗑药的学生，现在他知道他名叫林宜家了。每次看见他总会尴尬地装作不认识，就是演技实在太差了一些，大概是那种心里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的人。他看起来过得不错，笑口常开，能跑能跳，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估计是真的没再碰******了。又比如乔史。上课的时候，或是课间偶尔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乔史总是会笑着打招呼。他似乎一直是微笑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不耐烦或是不安的神情，让人想起也是爱笑的司南。总觉得司南也是这样，没见她脸上流露过软弱的表情，连眼角眉梢都是自信张扬的，一笑，就能感染整个世界。
最好笑的是主任不知怎么了一有空就抓住他追问他表妹的事。他还在纳闷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亲戚，后来才知道指的是司南。估计就是在他病了的那次两人搭上线的。也不知司南到底是说了些什么让别人对她这么有好感，居然会硬是想要帮她牵红线。
傍晚买好菜回家，打开家门的时候，常常会有着片刻的怔忡。没有司南偶尔刚起床的洗漱声，又或者是高兴地冲到门前迎接，并且一点都不客气地叫嚣着好饿的吵闹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就连煮饭的时候也没有人不时地钻进厨房好奇地看他忙这忙那，又或是对着锅里还没熟的菜猛咽口水了。
经过客房的门前再也听不到熟悉的键盘敲打声，每天晚上再也不用烦恼应该要做什么样的宵夜，再也不能看见司南吃着他做的东西一脸幸福的表情了……
生活恢复了以前样子。可是，又有些什么，悄悄地改变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换回之前的服饰装扮。
不知不觉就会买了过多的菜。
做家事的效率似乎有了提高，空闲的时间不知为何增加了许多。
常常莫名其妙地发呆，然后又突然地笑起来。
镜中的自己，少了一份沉闷，多了一丝轻浅的笑意。但眉眼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凝结起充实的情绪。视线一飘向远方，满满的情感也不禁在这一瞬间，散了。
这时候总是会想起司南的话。
我觉得会用心做菜的人一定是很用心生活的人，别被严肃的表象给欺骗了哦。
这是在说奶奶。他知道。
或许就是因为太在意，才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吧。总是需要别人的肯定，才能确信自己是幸福的。
可是在此之前，本不应错过的事物，就在这一迟疑间，永远地错过了。
“叶老师，我们谈谈吧。”
下午放学后，正走在校园内准备回家的叶帙看着来找他的乔史，有些意外，稍愣了愣，才应了声，“……好。”
随后乔史就站在那里，低头沉默了一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却是叶帙记忆中第一次见他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这样的身影嵌在夕阳的余晖中，不得不说，他实在很不像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不应该有如此沉静通达的神情。
过了一会，乔史似乎已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终于抬头看向他，问了句，“老师，你知道我姐最近在忙些什么吗？”
叶帙微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并不是司南通过乔史来找他。自从司南搬出他家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即使是在她之前常去的便利商店里也不曾遇见过，就好像她是真的消失了一样。
“嗯。”乔史了解地点点头，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答案，只是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么，你想见我姐吗？”
心脏“咚”地一声沉了一下，一丝隐隐的疼痛与一丝隐隐的希冀却同时升了起来。叶帙脸上不动声色地把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了下去，看了乔史一眼，没有回答。因为，他发现乔史不知什么时候又笑了起来，而且，是笑得很灿烂、很灿烂的那种。
“老师你知道我姐是做什么的吧。”乔史就那样笑容满面地开口，“原本我们全家人都很反对她从事这样的工作，可我姐是那种一旦有了决心，就绝不会动摇的类型。于是没办法，拗不过，只好同意了。而且并不仅仅是简单地同意，更要努力地去给予她我们所能给予的支持。”
“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乔史这样说的时候，满眉满眼的，都是温暖而骄傲的神色。
“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真正能做到的也不多。而其中最基本的一点，就是我们都必需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才不会让我姐有后顾之忧。我爸妈还好，几乎常年都在国外，也没什么人这么有空山长水远地去骚扰他们。而我可是在半大不小的时候突然就被扔去了学武的，虽然挺有趣，却一点都不轻松呢。但我从来不会埋怨，也不觉得后悔。因为，我早就已经决定，要尽自己所能好好地守护我的家人。”
“老师你呢？”乔史看了叶帙一眼，然后又是笑，笑得让冬日的寒风都温柔了起来，“有些东西，不下定决心，是永远也无法得到的。”
叶帙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当然知道乔史并不简单，也绝不无聊，是不会没事找事跑来这里随便跟他说这一番话的。他既然选择这样做，就一定有他的目的。可是……
乔史看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也不在意，只微微一笑，然后语气转向随意：“就比如说这个吧。老师你上课绝对不是有趣的类型。可虽然这么说，作为一个老师，你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上课条理明晰、重点突出，只要认真听你的课，不难拿到高分。以一个普通任课老师的标准来看，你也还算认真负责。只是，我感觉不到你的热情。”
“你对你的工作没有期待。说明白点，就是你并不喜欢你的工作。”乔史气定神闲地说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又瞥了叶帙一眼，然后就笑了，笑得一脸灿烂。
“我想，不管是哪一样，老师你应该都不会做出让人失望的决定吧？”
这个少年的语气，轻轻缓缓，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是一字一句重重地敲打着人心。真不愧是司南的弟弟呢。
有太多的感情繁乱纷杂地充斥在心中。也许此刻的他还没有办法完全理得清，可是，也是时候该改变了。
叶帙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抬眼看向遥远的天际，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其实，我是知道的。继承人也好成为什么样的人也罢，这些都不重要。奶奶你教给我的一切，是希望我将来可以凭此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希望我不会后悔，希望我能够快乐。因为，从小，奶奶就是最厉害的，也是最能够了解我的人啊。
所谓的懂事只是借口而已。是我太懦弱，一直不愿去正视自己真正的心情。
追逐着父母的脚步而选择了这样的一个专业，可是最终，我依然还是无法理解他们。只是，我已经懂得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个体，我永远也无法成为他们。
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想要为自己而活。
“等很久了吗？”
乔史满脸堆笑地问向一个同样穿着清雅校服、一脸冷峻的少年，还很不客气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还好。”少年对乔史那把全身大半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的懒散行为只微挑了挑眉，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任由乔史继续在他身上“挂”着，就这样往校门外走去。
“晞，你觉得叶帙怎么样？”一路沉默地走了一段距离，乔史忽然轻轻一笑，开口问了一句。
“……普通人一个。”听出他语气中少见的一丝认真，卓晞也很给面子地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这个地理老师，可惜——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呵呵……很诚实。不过如果你吃过他做的东西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乔史笑了一阵，然后眉眼微垂，语气一转，“我觉得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但也会因为对某些琐碎的事情太过于认真而蒙蔽了眼睛，看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情，反而因此错过重要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声音平稳、节奏和缓，让人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即使是卓晞也一时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他很快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下一句。
“而如果这‘重要的东西’和我有关，那可就不怎么好玩了。”
卓晞闻言，嘴角这才扯了一下，“你也算是难得勤奋一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