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大学食堂里的饮料制作师,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在食堂的鲜果蔬饮摊位里给学生榨水果汁。说实话,我对这项工作并没有什么好感,那些穿着奇装异服吆五喝六的大学生,与我这个上世纪70年代的人格格不入。
我一天当中的大部分时候都是站着或坐着,站着是有人吆喝我去榨汁,坐着就是闲极无聊。我时常以一双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也伴随着一颗不再活跃的心。我自己的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二十余载,要我去回想,也似乎记不住什么了;要我去淡忘,过去好像很难,而现在,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我的工作大致是这样一个轨迹:每天七点钟起床,八点钟到达岗位。学生也应该会在这个时候来买一杯果汁来喝,尤其是在炎炎的夏日之中,我这个摊位还是比较挣钱的,于是我就更加紧锣密鼓地工作着:提前买好水果,切成块状,放在冰柜里,等学生一来,我拿出切好的水果,放到榨汁机里,不出一分钟这果汁便榨好了,当然还要加一些凉水保持湿度与口感,最后再给每位顾客加上一个吸管,为需要打包的顾客打包。这些寻常的动作,在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每天来到摊位上的学生很多,能让我记住的自然是少之又少,这种很难有回头买卖的营生也不需要你与顾客有多大的互动,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情就好。但我还是注意到了一个男学生:他是我这摊位里的常客,中等身材,不是很高,皮肤黝黑,戴着一副眼镜,从他的眼光里你总能看到一种深邃的思考与淡淡的哀伤。他不是那种强壮的肌肉男,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过现在的大学生十个里面倒有六个像他这样,这倒也并不稀奇。令我感兴趣的是,他每次来我的摊位都不买别的饮料,只买西瓜汁;而且我注意到,他每一次都会不假思索地从一堆吸管之中抽出一根紫色的,没有一次例外。他时常对着那紫色吸管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一天中午,他又来买西瓜汁了,我远远地看见他走了过来,就说道:“又是西瓜汁吧?”他点了点头,善意地对我微笑了一下。我熟练地操作了一遍日常工作,只见他手里又拿着一根紫色吸管,便说道:“看起来你很喜欢紫色。”他看了我一眼,说道:“紫色总能让我想起一些事情,也能让我留住些留不住的事情。”我听他说完这句话,就知道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也不再多说。但他却显得主动起来了,说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我笑了笑,答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乘着末班地铁回家。车厢里人非常少,而且大多困意很深。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男人,他的眼珠子在不停地滴溜乱转,目光始终盯着某一个角落。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色裙子的女孩子坐在角落里,她当时正在开心地看着手机,浑没注意有人在盯着她。”
“大约过了十几站后,那女孩便要下车,我看见那个男人也跟着她下了车,同时对着我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当时的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就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车。那女孩子出了地铁站后,便走进附近的一个小区里,那男人也跟了上去,我则是跟在他们身后十几米处。就在这时,那女孩子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这小巷子只有五六米宽,而且没有灯光,隐约地可以看到一辆小轿车停在巷子里。我忽然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于是连忙躲在了小轿车的后面。”
“就在我刚刚蹲在小轿车后面时,那个男人加快了步伐,准备向那个女孩子跑过去。我知道危险近在咫尺,于是便大喊一声:‘爸爸、舅舅,有人抢劫!快过来!’同时我拿出手机,打开了我手机里的警车声音。那男人听到我的声音和警车的声音,吃惊不小,连忙朝巷子的另一边逃跑了。”
“待他跑远了,我才从小轿车后面走了出来。只见那个女孩子立于当地,全身发颤。我便上前问道:‘你没事吧?’她说道:‘没事,真是多谢你了!但我有点害怕,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说道:‘当然可以。’于是我一路送她到了一栋大楼的单元门前,方才离开。”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紫云。她也说道很高兴有我这样一个朋友,于是我们互换了微信和QQ,这也是我们友谊的开始。”
“两天后的一个雨夜,我正在悠闲地看着电视,忽然微信上收到了她的消息,她说道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地铁站,没有带雨伞,无法回家。我得知消息后,就连忙拿了一把伞,急匆匆地向她说到的地铁站奔去。到了那里,我发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浑身的衣服也被打湿了。我连忙问道:‘你怎么会湿成这样啊?’她看见我来了,一脸委屈地软语说道:‘我本来在路上走着,突然天降暴雨,我躲避不及,被淋成了现在的样子。还好我急中生智,临时找了一个地铁站避雨,才能等到你来啊。’我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楚,又看到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紫色裙子,便将自己穿着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浑身发抖,说道:‘我好冷!’我没有多想,便将她拥入自己怀里,让她感受到一些温暖。”听到此处,我不经意地笑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严肃。
“自那以后,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微信或QQ里聊天,我对她的了解与日俱增。一天,我主动约她出来吃饭,她很高兴地就答应了。当菜都点齐了以后,她突然说道:‘有西瓜汁吗?来一杯!’我笑着问她:‘你爱喝西瓜汁啊?’她笑着说道西瓜汁是她最爱喝的果汁,自此,我也喜欢上了西瓜汁,一直到现在都是这样的。”
“饭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要去厕所,于是我便在座位上独自坐着。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但很快就挂断了。我拿过来她的手机,看到有五六条微信语音,便打开来听,听到的内容是这样的:妹妹,哥哥这一次可帮了你大忙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我在地铁上演得还很像吧?现在他不是已经成了你的男朋友了吗?好好把握!我的心中顿时一惊,然后我看到了她另外一个好友的聊天记录,里面写着:要想锁住男人的心,就要学会示弱。所以要在雨天这样的时间创造机会。我看完这些内容后,不由得心下一凉。”
“她从厕所出来后,我拿着她的手机,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设下圈套来欺骗我?’她也生气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偷看我的手机?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我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些事能瞒我一辈子吗?这时,她的眼圈突然红了,说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是因为真的喜欢你。’我说道:‘我不会喜欢一个作伪的人,再见了!’我说完扭头就走。就在这时,她大声喊道:‘你知道我认识你多久了吗?你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听到这番话,我的脚步顿时停住。她说道:‘就是两年前的那场音乐会上,你用你的歌喉震撼全场,拿到了一等奖,就因为那一首歌我就喜欢上了你!我一直关注着你,了解着你,这些年你始终是我心里抹不去的影子。不错,我是欺骗了你,但我为了什么你真的不懂吗?’我听到这番话,本来心已经软了,但是一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我的心又硬了起来。我大踏步地走出餐馆,没有向后回望一眼。”
“我那时的意识,可以用恍惚来形容:拖着脚步,索然无味地向前走着,走到了马路的中央。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心!然后我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我的身体向前俯冲出去,摔倒在当地。然后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传入我的耳朵,我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面包车停在我身后不远处,车前盖已经变形,地上和车上满是血迹。只见面包车前四五米处的血泊里躺着一个人,却是紫云,还有一部屏幕摔成碎片的手机。”
“我连忙跑到紫君身旁,只见她浑身都是血,已经是奄奄一息,我有点慌了,大喊道:‘快叫救护车!’但身旁的路人却只是默然地看着,我连忙将她抱起,向最近的一家医院奔去。”
“手术室外的我,焦躁、后悔、不安,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大夫走了出来,我赶忙上前问道:‘大夫,怎么样了?’那大夫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并同时跪在了地上,说道:‘大夫,我求求你,救救她吧。’那大夫微一皱眉,扶我起来,说道:‘她现在醒了,你还可以与她做最后的告别。’我听了这话,赶紧冲进了手术室。”
“她穿着病号服,恬静地躺在那里,氧气瓶维持着她最后的生命。我一看到那张俏皮可爱的脸,眼泪就无法止息,她微微地开口说道:‘不要为我难过,我欺骗了你。’我哽咽地说道:‘我愿意被你骗一辈子!’她笑着说道:‘你别哭,我喜欢看你笑,你笑一笑。’我努力地,从眼泪中挤出了那一丝笑。她说道:‘这才是我喜欢的那个自信的男孩,知道吗?有你在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也正是在这时,她的手从我的手间滑落了。”
我听得入神,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我这才缓过神来,只见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我无法找到什么言语来安慰他,便说道:“你的西瓜汁好了。”他拭干了眼泪,说道:“知道红色的西瓜汁是什么意思吗?”我疑惑不解,他却说道:“是生命的意思!”他说完这句话,便将那根紫色的吸管插入西瓜汁里,细细地品味着,扬长而去。
生命,爱恋,答案究竟是什么?我已经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地看到这个男孩子知道,这个时代的孩子们知道。我不必亲自去了解其中的含义,因为我只需要做好每一杯果汁,插好每一根吸管,就能在这答案的大门前徘徊,就能用心去逃离我那深陷的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