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白凤的重逢会是在人界的小酒馆里。舟安的小酒馆里鱼龙混杂，多的是五大三粗的粗鄙男人或者花天酒地的风流男人，男人身上带着汗味，女人身上带着酒味。酒馆后烧酒的地方，各种粮食发酵出不同的味道。
清醒的人互相劝酒打打闹闹，醉了的人疯言疯语。怎么都不像是曾经为了清净一人在后山独处两百年的白凤会来的地方。
“九娘，你哪里找来的俏公子哥，本大爷看得好生喜欢！”
雀罗无情地挡开那只冲着他脸来的手，把那人扔远了，大步流星地走到白衣女子身边，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白凤？”
酒意晕染的眸子缓缓抬起，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恢复些许清明，轻笑着叫出他的名字，“雀罗。”平静得好像他们昨日才分开，而实际上，他们已经分开五百年了，他们分开的时间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得多。
“真好。”他脱口而出。她没有殉情，真好。她还记得他的名字真好。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话到喉咙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这两个字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说的。
“好什么？”白凤反问。
“你没有为我殉情，”语毕觉得这个解释有些怪异，继续解释，“你没有死真好。”
然而这个解释还是引得饮酒的女子发笑，“殉情？蓝氏是这么跟你说的啊。”她笑了一会，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看样子当年你也没有死，是挺好的。”不管是蓝氏一族那蹩脚的谎言，还是自作多情的自己，都挺好的。
看到对方还活着，白凤要冷静得多，方才看了他一眼之后再也没有看他，似乎手里那杯酒都比他夺目许多，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雀罗不明所以地坐下，“那天我被陶冶和他上一代护法震散了魂魄，我……”
白凤完全没有久别重逢后开怀畅饮的欲望，因为她对他的过去已经不敢兴趣了。她突兀地打断了雀罗的回忆，“你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白凤举起了酒，极力忍耐着喉咙的热辣一饮而尽，“以前的你，从不会和我说这么多话。总是拿了药就走得远远的，留我一个人在药山。”
雀罗完全可以那年少轻狂作为借口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可是他没有。就算时光从此时开始倒流回那时，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离她远远的。雀罗默认后回避了这个话题，开口道：“白凤，回去吧。”
白凤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回去？回朱雀门吗？回去你会娶我吗？”
他知道白凤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个问题。以前她给他送药时眼中都满是关切的神情，而现在，她明明问的是事关终生的大问题，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羞怯，甚至没有期待。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白凤，都很陌生，比他时隔五百年重新回见朱雀门的感觉更为陌生。他低下头去看桌面上弯弯绕绕的年轮，心跟着有些乱了，“白凤，你明知我心不在此。”
“那我也告诉你，我心不在朱雀门。”
“你就这么想嫁给我？”他口不择言。
白凤闻言不甚在意地替自己满上了酒，抬头一饮而尽。衣袖随着手臂抬高而落下，露出光洁的手臂和手腕上醒目的红痕，刺痛了他的眼。
烈酒穿喉，灼痛仍在，“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迷迷糊糊地过了这五百年。雀罗，这五百年，我是清清醒醒地一天一天地过过来的。我也会累。”她说。
这五百年他确实过得混沌。若不是两百年前青辰偶然间将他二魂汇集到一处，他现在仍然是没有意识的游魂。若不是五十年前，蓝翎把他从夜行族带回朱雀门并帮他恢复记忆，他现在还是成天和青辰打架的山鸡。至于这五百年来，朱雀门经历了什么，白凤又是怎么过的，他真的一点也不清楚。“如果你过得不好，请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四目相对。
满室喧嚣。
雀罗笑了。
“好笑么？”白凤问，“笑够了你就走吧，你没发现整个舟安的鸟都因为你的到来而兴奋了吗？”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但就在刚刚，他看到了白凤眼中久违的动容。那是他五百年来都没有忘记的眼神。
“真的不回去吗？”
白凤把玩着手里空了的茶盏，冲他一笑，双颊微红，媚态百生，“你什么时候和蓝翎成亲了，我就回去。”
“白凤！”他咬牙切齿。
“怒了呀，那就赶紧走。”
他立在原地。
“我自己就是大夫，犯不着雀大门主给我醒酒。好走不送。我都已经赶人，雀大门主，麻烦你也要点面子。别传出些对女子死缠难打的不良风评。”
“以后是不是只要到这里就能找到你？”
“我可没这么说。”
“没关系，下次要是我来这没见到你的话，我就烧了这破酒馆。”
“你烧的又不是我，你尽管烧啊。”
朱雀门
雀罗对青辰说了事情的大概，说道最后脸红脖子粗，“你烧的又不是我，你尽管烧啊。”
青辰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下嘴唇都快咬破了，做了两下深呼吸，把嘴唇抿了又抿，拍拍雀罗的肩，“乖孙子，别学了，你学不像的。”
“死山猫，你找打是不是。老子正憋了一肚子火呢。”
“哎，兄弟兄弟，淡定。”青辰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触雀罗的霉头，“怎么感觉这白凤的性格跟传言中的不太一样。传言中，她可是温婉大方慈悲为怀的大善人啊。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温婉大方慈悲为怀那是菩萨。她是妖，不是神。她变成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关心的是，这五百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她真的遭受了什么，我一定替她讨回来。”
按理说，在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刻，青辰不应该吐槽的，可是好几天没跟人说话的他也被憋坏了，“啧啧啧，那你怎么不干脆娶了人家？只要是你雀罗的人，妖界里谁还敢乱动？”
雀罗这次真的恼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只无忧无虑的山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