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身着素白华裳，魂魄飘离了深埋于月城皇陵之下的棺椁，她回想了一下时间，今天是宜丧的日子，大阳历玄元二十二年九月初七。离她大义灭亲赐死亲妹妹宁夕只过去了五年。
这五年里，曾经风调雨顺的大阳国经历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水患，洪水一度淹没了皇城的城门。有大臣建议迁都，更建议皇族向上天请罪。
那大臣次日于家中暴毙。她于朝堂之上慷慨陈词，命令众臣举全国之力治理水患。她的丈夫手肘支在龙椅上，双目微合，并未做声。
她从宫外视察水患回来就有宫女向她禀告，“娘娘，御林军挟持陛下去了月城。娘娘，咱们也快走吧。”
“挟持？谁能挟持得了他？我看他就是养尊处优惯了，贪生怕死！不治好这水患，本宫哪也不去。”
洪水退下的那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天空里一朵云也没有。“你看，不靠神，我也能战胜洪水。”这是她赢得最开心的一次，随即晕倒在了大阳城的宫墙上。
三个月后，皇帝的仪仗从月城一路风风光光地重新回到阳城，皇帝首先去探望了病重的皇后。
宁倾墨发散披，半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力气下床朝他行礼了。
“朕要和你说件事情。在月城一直是希音在照顾我，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朕要封她做淑妃。”皇帝就坐在她的榻上，皇帝的手握着她骨瘦如柴的双手。这双手，曾经牵着她看过山花浪漫，看过满天星河，也曾一起放过暮云灯，祈求白头偕老。这双手，曾经牵着她从丞相府出发，穿过三道宫门，十二道宫墙，一起坐上世间最高的宝座，同她一起受万民朝拜。
而现在，他说，他要纳妃。
她静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用她审视宫人常有的眼神看着他。
“有何不妥吗？”见她久久未曾回答，皇帝皱着眉问。
宁倾把手从他手里抽离，从卧榻的暗格里取出漆着红漆的锦盒，丢到地上，“拿着这东西，滚吧。”一枚烙金的凤印从盒子里掉出来滚入了地毯的毛绒里。那是去年北疆送来的贡品，他特意命人铺在她宫里，怕她被深冬的青石寒了脚。
册封嫔妃的诏书需得盖上凤印才能做数，是否纳妾在大阳国从来都是夫妻二人共同决定的。
只要她愿意，他的后宫永远都只有她一人。
皇帝从深深的毛绒里拾起凤印，背对着她苦笑了起来，“我的皇后还真是深明大义。你都能下令杀了你的亲妹妹，你这样的人，哪里能有真心呢？你看，凤印你都能丢得这样洒脱。朕给你的东西，你总是这样不屑一顾。罢了，我给别人便是。”
皇帝起身，没有回头。而她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伸出了手，无力地晃了晃。喉间一股腥味伴着袭来的夜色化作黑血吐出。
她的灵魂离开了身体，看到了裹在黑斗篷里的鬼差，鬼差手里拿着勾魂索。
“你阳寿已尽，且随我来吧。”鬼差出声，手里的勾勾魂索套上她的手腕，凉得渗人。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宁倾吩咐着，鬼差反而更用力地扯了勾魂索，让宁倾一个踉跄。宁倾正要发作，鬼差先一步开口，“闭嘴！”她的嘴就像被缝住了一样，怎么用劲也张不开，只能由着鬼差粗鲁地拉着她往前走。
周围的景象迅速变成模糊的一片，不一会他们便置身于五光十色的一条发光的长廊里，四周都是发光的墙面，墙面上上演着她过往的一幕幕。
“倾倾啊，你一定要记住，你是黑山祭司预言里的丞相府之女，是祭司之位的继承人，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孩子，绝对不能向任何人低头。”母亲这样说着。
“看呐，那就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人家可是口口声声说要做世上最尊贵的人，是祭司继承人呐，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可得离她远些，免得人家嫌弃我们。”邻居家许侍郎的女儿如是说。
她如愿进了神庙，在黑山手底下学习巫术。她开始无比期待自己成为祭司那天。那天，黑山教她问神。那日的她如同今天一样，灵魂也飘离了身体，她到了云上天宫。可她跑遍了天宫，也没有发现一个神的影子。“师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的吧？”
黑山大发雷霆，再没有教她剩下的课程。第二天她在神庙前拖着腮等爹娘带着妹妹来神庙的时候一直在想师傅为什么生气，都忘了搭理要她抱的妹妹。
黑山和烧完香的爹娘一起出来，黑山看到了她身边的宁夕。
“贵府有两个女儿？”黑山不可思议地问爹。
“是啊。夕儿今天正好满四岁……”爹的话还没说完，黑山就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她在此修习五个月间从未看到的笑容。黑山蹲下身子亲切地拉起宁夕的手，“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黑山笑得合不拢嘴，又问宁夕，“娃娃，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宁夕并不是很情愿，挣脱了黑山的手跑回父亲身后，抱着父亲，小小的眉毛皱了起来，“做你徒弟有什么好处吗？”
“我会给你一个新名字。”黑山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
“新名字？”宁夕并不能理解。
“你叫宁夕，那我给你的法号叫‘曦’吧，有早有晚，才是完整的一天。你如果做我的徒弟，一会我就摆法坛，请天上的神再赐你名字里的另一个字。”
父亲母亲都在笑。“夕儿在犹豫什么呀，快答应师父呀。”
见父母都喜笑颜开，宁夕松了抓住父亲衣服的手，弱弱地叫了声，“师父。”
黑山高兴得当即开坛做法，替宁夕问出了法号里的另一个字，“幻”。
“虚幻的幻？”父亲问黑山，他感觉不太吉利。
“福祸相依，阴阳调和，才是世界的不变法则。越是光芒四射，越是要知道生前的荣光皆是虚妄，才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黑山解释宁夕的法号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黑山的一袭话让父母都安心了，摸了摸宁夕的头，谢过黑山，就要带宁夕回家收拾行李，让她明日就来神庙学习。“师父，那我呢？”宁倾待父母走得有些远了，问黑山。
黑山扬着笑的脸很快沉了下来，“对不起，宁倾，是我搞错了。你，随丞相回家吧，不用再来神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