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宝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另颁圣旨,国与商,不可分、不可离,着免商限,商人亦可参加会试,可入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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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娘,老爷呢?”
“我且去催过,芳英说,老爷已修书而来,若是个哥儿,便是我于家嫡子,夫人只等着扶正就好。若是个姐儿,便是庶长女,且好生照料着姨娘和小姐便是。”
“哎呀。林大娘,你且去老夫人那催催,这……屋里人怕是快等不住了。”
“哎哎哎,我这就去。燕春,你快回去招呼着屋里那位。”
这日,陵阳大贾于家,府中忙了起来。正院西偏房,最是热闹。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又端出一盆盆血水。门边一个老妇,明明已是隆冬,额上汗水在阳光下泛着。随着她指挥丫鬟,鼻尖挂着的一滴汗低落下来,陷入棉衣领,留下一个印子。门帘被从屋里掀起一角,燕春从屋里急忙忙的出来,许是太冷的外面骤然吹来一阵风的缘故,她打了个寒颤。
“刘大娘,接生婆可来了?”
“还不见来。我已让林大娘去老夫人那里催了。”
“哎呀,这档子偏生这事。这热水都换了这多次,都已经喝了几碗参汤了。再不来,这可就……”
刘大娘狠拍了燕春肩膀:“这天气冷,可是把你冷坏了?净说些胡话。这是老夫人的孙子,还能不上心?怕是老夫人脚程慢了些罢了。你就快进去招呼着,我在外面守着,不会让那些妖精有机会的。”
燕春被推着进屋,连连应着好,掀了帘子进屋。一进去便是一股冲鼻的血腥味。燕春像是闻不见一样,忙到了床边去。
床上的妇人,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额头上,双手紧抓着被子,手骨已经捏了泛白。燕春前去给她擦了擦汗,又喂了点参汤。
这时,听着屋外闹了起来。有人高声叫着“老夫人来了”。
燕春高兴坏了,放下参汤,等在一边。几乎是下一秒,一个缠头老妇进了来,看着模样和架势,燕春几乎要哭了。接生婆可是来了。
屋外院子里,对着门的右边,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妇人。周身的华丽、贵气。镶金边带挽着花白的头发。她闭着眼,感觉憋着一口气的坐在那,周边人,大气不敢出。
天色已暗。终于听见屋里有婴孩的啼哭。接生婆连忙掀了帘子出来,满手是血:“恭喜,恭喜。恭喜老夫人是个哥儿。健康着呢。”
椅子上的老夫人终于松了憋着的那口气,睁开眼,对面前的接生婆道:“高妈妈快回去招呼着。前段时间听喜鹊说,你家里有了点困难。我让人给你送点银钱去。”
“哎哎,谢谢老夫人。”
高妈妈进去后,刘大娘也跟着进去。不一会儿,刘大娘又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用襁褓包裹严密的婴孩。
“老夫人,这是哥儿。”
于老夫人看着婴孩,笑眯了眼。连忙让人去把她陪嫁的那套珍贵头面取来。
于老夫人抱着婴孩,轻轻的拍着。一会儿后想起什么,连忙把孩子给刘大娘:“快些抱回屋里去,这外边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哥儿冻坏了。”
“哎。”
刘大娘转身要走,于老夫人又叫住她:“你且让老大媳妇宽心,等谦哥儿回来,定不会亏待她。”
“哎。”
刘大娘又抱着孩子进屋。屋里已经摆上新的盆栽,点上了上好的幽兰香。伺候的婆子和丫鬟也都走了,就剩下了燕春。
燕春仔细的给床上人拉好被子,又擦了擦她的额头,这才朝刘大娘走过来。
燕春动作略显僵硬的借过哥儿,刘大娘连忙说不对,亲自给调整了一下才罢。燕春逗弄了哥儿一会儿,对刘大娘说:“主子自到于家来,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可是没信过人。这次你确实做得好,我会告诉主子的。”
刘大娘脸色却微微红了红,半晌后吶声道:“原先,我家里困难,要债的斗逼上门了。我不得已偷了夫人几样首饰典当了去,夫人知道后也没追究我,还暗地里帮我打点了。就冲这份情,伺候主子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燕春嘴角微微扬了扬,她抬起逗弄哥儿的头,笑了笑:“可是个贴心人。这声夫人,就叫的好。”
“那可不是。夫人生的哥儿,可是府里的嫡少爷了。这不就顺理成章的事了。”
燕春笑,而后就把哥儿抱去早已准备好的摇篮中。
刘大娘猛拍了自己的头,然后道:“我差点给忘了。老夫人让人送了他陪嫁的一套头面过来,姑娘瞧瞧,放哪里去?”
燕春没有停下摇摇篮的动作道:“左右这事还看夫人的。就先拿进来,等夫人缓过劲儿了再说。”
“哎。”
第二天清晨,床上人有了动静。燕春立刻察觉到,忙让人把准备好的吃食拿进来。
姬兰姿缓缓睁开眼。愣怔着盯着头顶床幔看了一会儿,这才被人喊回神来。
“夫人,可要吃点东西?”
姬兰姿被燕春扶着坐起一点身子,靠在床头,盯着燕春道:“夫人?是个哥儿?”
燕春笑,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点点头:“恭喜夫人,是个哥儿。可健康着呢。”
姬兰姿连忙让燕春把孩子抱过来,她抱着襁褓里的婴孩,蓦地,眼睛红红的。她亲吻着孩子的额头:“辛好,一切平安。我可算是有了个指望。我的哥儿。”
这时,有人来报说,老爷回来了。
不多久,姬兰姿房屋的门帘被人掀起。一个人影焦急的冲了进来。正巧,坐在床上的姬兰姿怀抱着孩子。
“老爷。”
于浩谦走进姬兰姿。眼眶有些湿润。他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孩子还在睡着。他揽过姬兰姿,吻了吻她的额头:“辛苦你了。我已和娘说了,把你扶正。”
姬兰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点点头。于浩谦就揽着姬兰姿,把她们母子二人抱在怀里。
一旁的燕春见此情况,让人把吃的放在桌上,就挥挥手,让其余人退下,而自己则退到门边站着,不出一声。
于浩谦就着揽着她们母子二人的姿势逗弄着孩子,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可赶巧了。我是同鸿羽兄一道回来的。路上,杜兄收到家信,好似他的夫人也是快要生子。”
“那可赶巧了。你要不问问,生了没有。若是生了,这俩孩子可算是天做的有缘。”
于浩谦目光温柔的看着孩子,慢慢的,把视线移向姬兰姿:“世人谁不知,这陵阳于家和溯阳杜家是世交。我与杜兄少年相识,志趣相投,可算是少有的知心人了。”
姬兰姿低头笑着,没有搭话。于浩谦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我等会儿就修书一封去问问。若是真的赶了巧,老天做缘,这俩孩子日后比得是想熟的。”
姬兰姿闻言,抬头看着于浩谦:“老爷,若是刚好一男一女,那可真就是天大的缘分了。”
于浩谦懂姬兰姿的意思,大笑了笑:“若真如此,若真如此……”
于浩谦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夫
妻俩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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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宝十六年,陵阳,于家——
一阵寒风,夹着些雪,猛地往屋子里灌了进来。
正坐在桌边看书的少年打了个寒颤,裹紧了一点身上的貂裘。
“这大寒的天儿,在屋里开着窗子裹貂裘可像个什么样?还不把窗子关起来,仔细受凉。”
站在桌边的少年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转过身。清秀俊逸的面庞上,鼻尖已是红红的,一双通红的手在嘴边呵了口气,就来回挫着。
燕春放下手里的托盘。赶紧去关了窗:“看看,什么道理?这会子可是冷了?”
少年笑笑,一双桃花眼里的星光好像要溢出来了,笑得人周身好像遍开了桃花。
“开着窗,透点风。看书会更有劲儿。”
燕春给他一个灌好的汤婆子,又仔细给他拉拢了貂裘:“等会儿夫人看见,可是又得心疼了。千万仔细别让她瞧了去。”
少年笑着点头。
“快把姜汤喝了,老爷前面找你有事呢。”
“哎。”
少年端起燕春放在一边托盘上的那碗姜汤,大口喝了下去。匆匆整理好,去了前厅。
且说前厅里,于浩谦正位上坐着,其下分别是夫人姬兰姿,姨娘洪氏。于老夫人,近日里身子不好,看了大夫,开了药,现下正温养着。倒是不来了。
少年进屋,屋里暖烘烘的。燕春在一边借过少年身上的貂裘,而后站到姬兰姿身后。
少年冲着于浩谦行了个礼:“爹。”
于浩谦脸上表情开起来他此刻心情是极好的。他挥了挥手,于云泽方才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子扬,为父打算过几日去趟溯阳,你和你娘也一道去。”
“父亲,怎么突然要去溯阳?”
“这段时间,你奶奶身体不见好,溯阳的广德寺每年香火极旺,都说那里灵验。我们且去给你奶奶求个福去。
再者。你明年就可以参加会试了,溯阳的文翰山庄可是出了名的学庄,每年弟子参试通过率极高。这次,你也顺带过去,若是通过了考试入了文翰山庄,那对你后面的会试,帮助会极大。”
“嗯,好。那父亲,我们何时动身?”
“很快了,可能三四天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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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于云泽,字子扬,陵阳于家嫡子。这是我去到溯阳的一个前景。当时的我万不曾想到,这次去溯阳,竟会遇到一个人,一个纠缠了一辈子的人。
事情来的很快。三天后,我已站在一边,看着一箱箱的东西被搬上马车。父亲和母亲说着什么,看起来他们一脸的兴奋和期待。
不久,我们就动身了。踏上前往溯阳的路。
一路上风景很美,但是于我来说缺恍若不见。不知为什么,父亲好像在急什么,一路上一直在催着车夫赶路。以至于原本可以慢慢悠悠的边赏风景边走的路,硬是赶了两天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不由长舒一口气。
马车直致广德寺。广德寺坐落于溯阳朝灵山的半山腰。所有前来的香客,自山脚后都需步行而上。
抬头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香客,我只能撇了撇嘴角,苦笑着跟上父亲和母亲的脚步。
我有些奇怪,父亲引着我们不忙上山,却往一处少人的亭子走去。
话说这处的亭子到是极妙的。亭子的柱子上略攀附着些青藤,只是到了这隆冬,也是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枯藤。但是啊,这亭子四周却是有许多的红梅,不多,和一株株落光了叶子的不知名的树其间参差夹杂着。不知名的树枝上有着雪,而红梅开得正好,却不会显得艳俗。
不自觉的,我嘴角上扬了。
待到亭子附近了,我有些迟疑了。因为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两个女子,背对着我们站在亭子里,好似正在赏着梅花。其中左边一个像是丫鬟装扮的女子无意间回头看到我们,悄悄冲另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白色毛领的女子咬耳朵,那女子似是有些吃惊,但很快的转回了身。
那日,虽是冬日却阳光正好。亭子四周的红梅可真是开得好极了,一朵朵的,娇艳欲滴。转回身的女子,梳着简单的飞云髻。一对柳叶吊梢眉,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眼角却是上挑着,双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樱桃小嘴边还有两个深深的梨窝。笑着看着我们,湿漉漉的眸子,亮极了。
这时有些微风,风里夹杂着一股幽兰的清香,霎时有些风华绝代的感觉。时而有梅花娇俏着跳下树梢,调皮的落在她的白色毛领上,她调皮的一偏头笑笑向我们走来,行走间晃动的裙摆,绣着精美的白梅,和着那飞落的红梅,让人有些不禁看得呆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乱花渐欲迷人眼。可真是映了此情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