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请了你们不少酒肉了，哪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去告我？”
这人是个精瘦汉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在他们这堆人里算年轻的。
另一个赘肥肉的大肚子喝着酒，“让你小子别总显摆，咱们是为你好。你也就请了咱们几个相熟的老伙计，你那么大声让别的弟兄听了去，要么直接告你，要么就跟你索要好处。你小子总不能来一个请一个吧，那你顺来两头牲口的钱还能剩吗？”
另一个络腮胡子道：“就是，这种事不稀得说它。别人要么是真的心眼直，见不得偷盗，要么就是眼红你，结果都一样，你小子在帮里还怎么混！”
精瘦汉子晕乎乎道：“哥哥们说的是，可我这喝了点儿酒心里就藏不住事儿了，老想得意一把。”
“瞧你小子那德行，脸色那么难看，跟喝了驴尿似的。不能喝就别喝，喝多了容易出事儿。”
“我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心里藏不住话，我就是最直的人了，要是有哪个孙子告我，那肯定是眼红，说什么看不惯偷盗，都是屁话！”
他说话还利索，其实若是站起来肯定立不稳扑通倒地。
络腮胡子能看出来他喝到极限了，把酒收起来，“不喝了，哥几个都不喝了，咱们聊一会儿，该睡觉了。”
天明了还要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江海上捕鱼租船打架。今天不能喝多，也不能睡晚。
喝是不能喝了，吃还可以吃。大家干的都是力气活儿，每个人的饭量都不小。
大肚子人那么肥，还不停吃肉，“深更半夜的，我讲个吓人的故事，给你们醒醒酒。”
“别！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谈鬼。”精瘦汉子有些忌讳。
络腮胡子嘲笑他，“瞧你小子那点儿出息！多大人了还怕鬼。你不是还尿炕的半大小子了。”
大肚子笑道：“我只说吓人，可还没说一个‘鬼’字，你自己说出来了，怪不得我。既然忌讳都犯了，那我还是接着讲一讲吧。”
精瘦汉子也只能趴在那里半睡不睡的听他说话。
“这故事还是我听帮主讲的呢。”大肚子抓一把花生米，搓一搓，呼哧呼哧吹掉皮，一把捂进嘴里，胡乱嚼了嚼，吞下去，开始讲：“从前有一个十几岁的孤儿少年郎整日混迹在江边，水里功夫娴熟。有一天，江上来了一船像是迁居的人，，他看人家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少，潜到人家船里偷摸把钱财整包顺了出来，眼瞅着人家老太太寻死跳了江。他心里也害怕，回到家里把钱藏起来。到了夜里，木门吱呀响，大夏天的他捂了两层厚被，满身汗还觉得冷，风一吹，他把头也蒙起来，浑身上下一点儿不敢露。过一会儿他伸出头来喘口气，屋门砰一声就开了。”
精瘦汉子吓得浑身一颤。他不就是个在水上混饭吃的人吗，还顺手牵马拐驴，也不知道丢了那么一匹好马的人有没有寻死。
大肚子却剥了虾吃，笑道：“只是夜风大了些，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就这样伸头吸口气，风一吹立马缩回去，过会儿再伸头吸口气，就这么熬了一夜，除了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他就不害怕了，以后的日子睡得越来越踏实。”
精瘦汉子也踏实了许多。
大肚子又继续讲：“等他到了二十岁，偷了邻居老婆。他那邻居人太懦弱，而且那方面不行，知道了这件事自觉没脸活着了，跳井了。他这次也有些害怕，夜里睡不着，老觉得有东西扒他窗户。不过他也是个大人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也没那么害怕了。渐渐他快要睡着了，窗户外面传来阵阵怪叫，风吹开窗户，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精瘦汉子也起了鸡皮疙瘩，他这个人长这么大还怕鬼。
大肚子又剥了虾吃，慢吞吞道：“不过是夜猫子瞎叫，夜风吹得他着凉了。他踏实睡了后半夜，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精瘦汉子也踏实了，喝那么多，他也觉得困了，想睡，却还要听大肚子在这里烦他。
“后来他跟人学偷盗之术，慢慢成了天下有名的神偷，深宫内院，王府官署，想去就去，偷了无数奇珍异宝，发了大财。”
精瘦汉子听了没反应，他才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况且他也不是惯偷，这次是恰巧碰上了，以后也不想再犯。
大肚子继续道：“后来一段荒乱年月，他偷孩子卖。一天夜里，他在山上庙里，就在山神爷的塑身前抢了一个孤身女人的一双儿女。他第一次明抢，以前都是暗偷。他虽然没下杀手，那女人也活不下去了，在山神庙里撕了衣服上吊了。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怕鬼了，怀里揣着一把匕首，也是他偷来的宝贝，真有女鬼敢来，他就敢捅几刀。他卖了孩子，晚上合眼就睡。睡到后半夜，他又满身汗醒了。”
精瘦汉子这次不上当了，“又怎么了，肯定还是没事的，你就别卖关子了。”
“嘿呦，你小子脑袋灵光了。”大肚子又吃一把花生米，“不过是半夜尿急，把他憋醒了。这人舒舒服服撒了一泡，回到屋里，心里又有些怕。他虽然不怕鬼了，可他想起了山神爷，想起那泥塑的偶两眼圆瞪。不过他也不是多害怕，躺下片刻就忘了，睡得踏实。山神爷真要管人间不平，还能眼睁睁看着他逼死人？”
精瘦汉子却不这么想，他这个人就是畏惧鬼神之说。不过他从没觉得自己偷个牲口有什么大错，今天听了这个故事，才担心自己会不会害死别人，会不会触怒鬼神。
鬼神之说和道德法律一样，也是能约束人的行为的。
“还没讲完呢，别睡。”
讨厌的大肚子拍他的脸，就是不让他睡觉，他也只能继续听。
“这个人最有名的一偷乃是偷了一个人头。”
大肚子嚼着牛肉，看看身旁被吸引的几个人，觉得自己总算有一句讲的不错了。他觉得自己之前讲的不好，这几个兄弟越来越没兴趣了，现在又提起一点儿。
“那段荒乱年月，人命如草，四方外族也趁乱侵犯中土。当时有一名号天雷剑的中土侠客，孤身一人在东海岛上恶战东夷几十名武学高手，一剑之威，犹如雷霆，尽诛宵小，而他自己也被枭首。”
络腮胡子道：“这个贼若是能把英雄的首级取回来，也算是积一回德了。”
“他怎么能做一件好事！”大肚子说到这里也不再逗那晕头的精瘦汉子，“中土剑侠，岂独一人！英雄的首级早就被其他的英雄抢了回来。东夷人咽不下这口气，开了个天价，买那颗人头。这贼厮如果不是孤儿，见到钱真他妈的连亲爹都能卖。他就把人头给东夷人偷回去了！”
弟兄几个一阵骂。
哪个男儿没有为国为族献身的壮志？赶车的马夫心里也有这一番豪情！
他们虽然在水上做一些不能入官府眼的事，可说到自己的国家，那是打心底里热爱的。他们若遇到这种卖国求荣的贼厮，就把他浸死，打发他去见祖宗！
“这贼厮做惯了这些事情，反正也没遇到过报应，心里真是没一点儿负担，抱着东夷人那一堆黄澄澄臭粪一样的东西，夜里睡得可香了。”
络腮胡子道：“我们这些穷苦人，捕鱼为业，冒着风浪日头，才能沾上一口荤腥。他这种人睡得比我们还香，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哈哈！老天爷他终归要睁开眼睛的。”大肚子做了个禁声的收势，指着已经睡着的精瘦汉子不怀好意一笑，其他几个人也都会意，嘿嘿笑起来。
络腮胡子悄悄趴到精瘦汉子脖子后面吹一口冷风，大肚子趴到精瘦汉子耳边大叫一声：“你偷了我的脑袋！还我头来！”
“啊！我偷了你的马，我偷了你的驴，我没偷你脑袋啊！不要拿走我的头……”精瘦汉子猝然惊醒，差点昏死过去。
几个兄弟笑得前仰后合。
等精瘦汉子明白过来开始骂他们，也没睡意了，只好听大肚子继续说。
“那贼偷又起夜，结果打开门就看到一个无头剑客问他要头，晴夜里竟然打起了天雷，接着电光，他看到后面还有排队的淹死鬼、吊死鬼、小鬼等等他害过的命，排队找他要东西。”
其他人都不怎么害怕，只有一向畏惧鬼神的精瘦汉子害怕。
络腮胡子笑道：“帮主讲这个故事无非就是吓吓弟兄们不要没良心，这老小子借来劝你不要有下次了，咱们鼋鼍帮的弟兄们一向问心无愧，这次咱们就当没看见，不要有下次就好了。”
大肚子笑道：“哥哥们都是好心。你小子胆子也太小了，不用怕，哪有什么神啊鬼啊的，都是骗人的。”
“啊！”精瘦汉子又大叫一声，昏过去了。
“你又怎么了？”大肚子有些瞧不起他，突然发现其他人也满脸惊恐地向后挪，络腮胡子指着他，好像在说后面。
大肚子觉得脊背发凉，他壮着胆子转过头来。
一个披头散发遮住脸的白衣女已经快贴到他鼻尖了，幽幽的声音响起：“还我驴来！”
“啊！”大肚子胆子再大也有些遭不住。
他还看到远处一个一模一样的女鬼在水面上飘着，幽幽的声音也飘过来，“还我马来！”
“鬼啊！”他也像他瞧不起的精瘦汉子一样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