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金看了看又闭上眼睛的白月凰，又问方定烈：“照你这么说，老白岂不是在这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了，横着走，谁不听话就灭了他，怎么就弄了个松散的联盟，当了个不怎么管事儿的盟主？”
“我王不愿做那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君主，当初打遍八岛不就是不喜那无止境的欺压骚乱吗，想结束混世，建立一个不论是人是妖都能和和气气相处的新世界，谁也不比谁高一等，所以有了青凰盟，有了青凰盟军，有了青凰盟主。”
“那你怎么还称她为王？我看别人都不这么叫。”
白翼飞又插嘴：“他就是给他们螳螂族那暴君奴役惯了，一辈子为臣为仆的命。”
老方又拿书卷打他，“你小子懂个屁！”
白翼飞挨了一卷，继续道：“我姐拿他当朋友兄弟，他非要拿我姐当君王，我姐有什么办法，只好由着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就像你叫我姐老白，我姐也是无所谓了。”
“我王泽被苍生，德配天地，称王有何不可！”
白翼飞撇嘴道：“马屁精！看我姐理你不？”
项金笑道：“小白你得多读书，这叫谄谀之臣，奴颜婢膝。”
白翼飞装模作样用手指比划着字，“记下来，记下来，又学到了新知识。老方说过，学不可以已。不能因为我今天读过书了就放过这两个新词。”
老方也不恼，“咱们仨都读过的，残仁者谓之残，残义者谓之贼，残贼之人，谓之一夫。我不是什么愚忠的蠢才，所以当初在本族内参与了那件事，说好听了是‘诛一夫’，说难听了叫‘弑其君’。惜哉事不成，而后遭逢大难，漂蓬江海，侥幸不死。”
白翼飞又插嘴，“差点儿忘了老方你是个反贼了，我得时刻提醒着我姐要防着你。”
老方没打他，神情落寞，喃喃道：“我是个反贼啊，乱臣贼子……”
白翼飞看他这样伤心，急忙道歉：“老方，我开玩笑的，对不起啊。”
老方取了一壶酒，仰头灌了几口，“我本微乎一小虫，始随昏主，后遇我王。蒙我王不弃，待我以亲，付我以信，且志同道合，遂有效犬马之愿。”
老方又灌了几口酒，意气风发，大笑一声，“当年哪有什么六十一城，八岛之上，除去鸾族地盘，连六城也没有。”
白翼飞见风使舵，“对啊，咱们能有如今的昌盛，老方你功不可没。”
老方大笑一声，“如今咱们青凰，是真正万族平等的地盘，不敢说完全绝对的公平，但至少保证了生命尊严和自由的平等，这是我们这个家园最不容亵渎的规矩，哪管你修为高低，是何族类，想在八岛六十一城过日子，就得放在心里。这番盛景全赖我王文治武功，肃清乾坤，一扫寰宇，我只占些微末之劳。”
“我姐武功是有，说到文治还得是你老方的功劳，天大的功劳，老方你就别谦虚了。”
项金笑道：“你们俩是一丘之貉，全是马屁精！”
白翼飞道：“小屁孩儿你也一样，我们仨这叫同道中人。”
项金抱拳，“两位前辈此道技艺精湛，佩服佩服。”
老方抱拳，“岂敢岂敢！”
白翼飞也抱拳，却问道：“老方，我该说什么啊？”
“惭愧惭愧。”
阿干端着粥进来了，以气御物缓缓隔空送去。
白月凰睁眼接过，尝了一勺，温热正好，甘甜正适，于是一边吃一边发号施令，“把白翼飞提出去打一顿。”
“好。”阿干走向小白，提着衣领就往外走。
小白蹬腿挣扎，“别啊，姐！我道歉了，你看老方都不伤心了！”
老方又仰头灌酒，一副哀愁抑郁之态。
项金笑道：“你看老方伤心死了，你就该打！”
“你们俩都不是好人……啊……啊！”
外面的大呼小叫停了。
白月凰一边吃一边吩咐：“再打一顿。”
外面又开始大呼小叫。
白翼飞永远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姐，我错了！我三个月只翻了十三页，啊……我以后肯定勤奋，啊……啊！”
项金又向方定烈打听，“那位爱吃蜜的阿干兄弟是什么来路？瞧着不简单。”
方定烈答道：“和你一样，是我王从海边捡回来的。当时那一战，若是没有他那神秘的东西替我们挡下了那大圣之威，只怕青凰早已灰飞烟灭了。鸱族那帮恬不知耻的东西，从不知道感谢不杀之恩，时不时的就使阴招，当年甚至求来了某位妖域大圣的符纸。”
项金又问：“最奇怪的就是你们与那帮怪鸟打架总是留有余地，战争有这么仁慈的吗？”
老方顿了顿，回答道：“一方面是因为咱们青凰是以和为贵的，即便是面对敌人，只要自己的生命没受到威胁，一般就不下死手，说难听点就是有些妇人之仁。”
项金嘴欠道：“理解。妇人当家作主嘛。”
白月凰冷冷看了他一眼。
项金立刻改口，“谁说女子不如男！老白你气吞山河，神文圣武，实是世上真英雄……”
方定烈继续道：“另一方面嘛，咱们八岛之中的北四岛，曾是鸱族祖地。”
项金惊讶道：“啊？这不是挖人祖坟的大仇吗？这就有点儿不地道了。”
方定烈笑道：“你知道什么，它们的祖地又不是被人强抢去的，是鸱族当年自愿同意与人交换的。如今它们坐拥更大更好的地盘，却又不要脸，背信弃义。”
“这样啊。那它们为什么要与人交换呢？一族之地，生于斯，长于斯，死后葬于斯，家乡和陵墓应该是族人最为看重的地方，没什么天灾人祸谁愿意背井离乡？”
方定烈小声道：“可不就是有天灾人祸吗。”
“什么天灾人祸啊？”
方定烈吞吞吐吐，“就是南面的和北面的起了争端，它们夹在中间害怕遭殃，恰巧人家那两方也讲道理，南面的就拿出略大一些的领地来换了它们鸱族的地盘。”
项金思考着，“再往北就是仙域了，是怎么回事啊？”
方定烈不说，而是看向白月凰。
白月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一会儿让白翼飞说给你听。”
项金再换个问题：“为什么叫‘青凰’呢，不应该叫‘白凰’或者‘月凰’吗？”
方定烈道：“你还是一会儿听那小子说吧。”
项金又问：“两个仙教大派弟子为什么会混迹于一个乌烟瘴气的小地方？历练？一练就是百年，命长就是好。”
方定烈没有出声。
项金自己心里还盘算着一件事，那就是他曾宰了一只鸱，而且是一只通体纯白的，不是那些普通的黑鸟。这件事目前只能烂在肚子里，不是信不过在座的几位，而是一旦走漏了风声，恐怕那个鸱墨笔会不择手段报复。
项金见识了三个天杀的杀手是怎么埋伏白月凰的，如果白月凰没有幸运地提前察觉到一丝端倪，从而打乱了敌人的配合，恐怕两人是把命留在那里了。如今白月凰也伤得不轻。白月凰如果肉身生机殆尽，还有元神，项金现在的修为连灵体都没有孕育出个雏形，被人杀起来只有一步。
所以他想多知道点儿有关鸱族的事情，如果能意外听到有关那个鸱玉阳的事就更好了，听不到的话也不主动去问。
阿干提着小白进来，丢到原来的位子，接住白月凰抛过来的碗，又出去了。
白翼飞可怜又委屈地看向姐姐。
白月凰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语气甚至有些冰冷，“他想听，你给他讲讲，那些破事。”
项金察言观色，发现所谓的“破事”并不简单。这位清冷如月的倾世仙子在面对生死伏杀时依旧是面色自若，从心境到神态语气都没有一点儿波动涟漪，可是现在，项金听出来了有那么一点儿波动，不过是一瞬间的，复归于平静。
白翼飞心里明白破事是指什么事，看向姐姐的神色从委屈可怜变成了伤心愧疚，转过头去与项金说这件要从三百年前开始说起的破事。
那一年，柳风暖香。
白月凰并不想听。
阿干当然知道，人在门外不进，一念动，白袍载她向外行。
出门时，她留下一句，“与你无关，没谁会怨恨你。”
白翼飞别过头去，再回头不见目中泪。
出门去，她没有回头，又留下一句，“那时觉得你烦，所以经常打你，顺便出一出心中的闷气。后来不觉得你烦了，还是要打你出气。以后也一样。你很无辜，可我不会改的。”
白翼飞襟袖沾湿。
还是要讲那破事儿。
那一年，烟月惹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