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
项金半个月来饱受郡主殿下的“爱抚”，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幸福”中，意识到给她找点儿事儿做是当前形势下的头等大事。
他接连催她快去京城，快给孔光找条门路。荆玉却说不急，要把孔光留在府上养一段时间，观察一下。
孔光每日吃饱穿暖，衣食皆上等，比之刚出山那段悲惨日子，乃至比白云山谷里的生活，皆是天壤之别。这就是达官贵人门下食客的生活。
项金看他每日笑呵呵的，偶尔也会像之前那样自嘲，但看起来没那么苦闷了。
荆玉终于答应出发去京城了。
八月初三，卯时刚过。
襄阳公府门前，三匹高大骏马。
项金先把小兔儿抱上马，自己也上去，回首看荆玉身边的小羊儿不见了，“你又忘带什么了？使唤人家一趟一趟跑腿，耽误时间。”
荆玉笑道：“要带几本书。你带兔兔先走，我们一会儿赶上。”
项金对她这些个破书印象很不好，一定要让小兔儿少沾为妙，骑马先走一步。
孔光收起脸上的笑容，垂首低眉，卑躬屈膝。这是项金从没看到的样子。
孔光是一个聪明人，比荆玉聪明更多。不过荆玉不会怕这个人有多聪明。
荆玉依然是微笑不改。
小羊儿终于出来了，手里的不是小说传奇一类，却是几本圣贤书。
她累得气喘吁吁，“主人还有没有什么忘带的，免得半路上再回来。”
荆玉笑着从她手里接过书收好，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想我还有吗？”
“不想。”
“那就没有了，我们走吧。”
荆玉走到马前，回头看了孔光一眼。
孔光不敢正视，快步过来跪伏，脊背平稳，不敢丝毫晃动。
荆玉却没有立即上马，视而不见，突然问道：“是焉得为大丈夫乎？”
“啊？”小羊儿不解，她的主人不过昨夜草草读了半本圣贤书，今天就变了？那天下的教书先生都不用那么费心劳神了教育学生了。
荆玉继续道：“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小羊儿听到这里，看着荆玉一本正经的脸，忍着笑。以顺为正，骗鬼呢吧！那是别人家的妾妇，自家主人才没那么好脾气。傻傻的公子为什么要送武诀呢？结果被拿来练手，只准防御不准还手。公子被踢飞时空中会绽放一朵花，真的好好看，当时她和小兔儿拍手叫好，现在想来，默默心疼公子。
小羊儿低头偷笑，看到地上的孔光，好像明白了。主人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荆玉继续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不得志”后面的话是在马上说出来的。她念着念着毫无征兆抬足踏上了孔光的脊背。
脚下并不宽厚的背平稳不动。孔光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压力压倒。因为他一直都很清醒。他的心思并没有全部用到听荆玉讲话上。
荆玉不踏足，他就时时刻刻保持身姿平稳，没有一刹那松懈。
荆玉依然微笑，伸手去拉小羊儿。
侍女与主人眼神交汇，迟疑一瞬，也踏着孔光上了马。
荆玉抱着小羊儿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笑容可掬，语气却清冷，“如今一个侍婢也踏着你了，你好像比以前还不如了，是不是很委屈？”
孔光顿首，“郡主之侍婢，便如郡主亲临！臣不委屈，臣荣幸至极！蒙郡主垂怜，臣幸得脱去奴仆之服，今周身所衣，口腹之所食，日后之前程，皆为郡主所赐。臣愿效犬马，必不惜身爱死！此刻尚无所报，唯此贱躯献于鞍前，略感深恩之万一……”
“起来吧。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如此卑贱了。”荆玉嘴角一翘，“如果你乖的话。”
孔光再顿首，“臣必当唯命是从！”
“起来吧。我们该出发了。”
孔光骑上最后一匹马，跟在荆玉后面。
两匹马一前一后出了城，荆玉笑道：“快些跟上来，我们并行。”
“臣不敢！”
“你说了会乖的。”
孔光迟疑了片刻，跟上去并辔而行。
荆玉道：“我说了，如果你乖，这就是你最后一次卑贱。以后再不必如此待我。若卿如此大才，自是当大用，不是供我出行踏足的。”
“是。”
荆玉展颜一笑，“每当有人把头顿在地上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踩着玩。”
“臣荣幸之至！”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我这个人啊，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真坏。还是找个能包容忍让宠爱我又有胆子敢说教我管着我的人尽快嫁了，少祸害世上好人。”
荆玉扬鞭催马，加快速度，追赶那个抱着兔兔先行一步的大好人。
项金出城还不到十里，道路两旁的密林正开始落叶，但黄叶纷飞仍然茂密，藏人还是没问题的。
项金突然道：“兵法云‘逢林莫入’。兔兔明白吗？”
“怕有埋伏呗。公子干嘛突然问这个？”
项金笑道：“如果有山贼草寇要拦我们，你怕不怕？”
小兔儿抱紧了项金一条臂膀，大眼睛偷偷四处打量，“不怕！”
“哈哈哈哈……他们要出来了，我们要减速慢行了。”
“可是还没有人拦我们哎。”
项金笑道：“我看他们都是新手，拦人去路经验不足，我们万一撞到人家就不好了。”
“公子难不成对想要抢你钱财害你性命的坏人也存有善心吧？”
“那倒不是。不过公子我一向以和为贵，遇上这些人，当然要完好无损留给后面那个暴力的小美人了。不然她总把忍不住的暴躁倾泻在我们身上。”
“公子你可真‘善良’啊！”小兔儿已经能想象出片刻后的惨状了。
项金脸皮厚，“多谢夸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