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雅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事无巨细的将那晚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左右皇后都已经知道了，也不差她多说这几句。
皇后一直都没有言语，直到她说完话，这才幽幽来了句，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果然很大胆，这可和你对外的形象不甚相符。”
温婉、柔顺、乖巧、听话……
这是所有人对叶雅馨最大的印象。
作为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即便摇身一变成为高贵无比的侯府千金，那十来年的经历也是无法磨灭的。大家觉得她心里肯定没底气，所以无论是温婉柔顺，还是怯弱自卑，在大家看来那都是理所当然的。
像除夕那晚，态度强硬的驳得族中长辈哑口无言，简直颠覆了大家对她的认知。
叶雅馨知道皇后看出自己的伪装了。
也无所谓了，既然她选择据实以告，自然不打算再在皇后面前伪装下去。
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活得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那原本就不符合她的性格。在宣威侯府那是没办法，毕竟无论是侯老夫人还是叶良才梅氏夫妻，都是掌控欲极其旺盛的人，她若表现的太过强势，只会让他们心生忌惮。
皇后虽然也同样会忌惮，可因为有个“傻子”儿子的缘故，里头又有微妙的不同。
只要把握好分寸，未必就不能找到新的平衡点。
叶雅馨笑了笑，没有否认她的话，翩翩礼道：“雅馨是乡下长大的姑娘，不知道这京中的贵女是如何行事的，但在我们乡下，素来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说法。就像那日除夕，族老为何能颐指气使的教训雅馨，若真换了栗阳郡主他敢吗？”
必然是不敢的。
栗阳郡主强势刚烈，小小年纪，就凭一介孤女之身，撑起了整个侯府的门楣。
那时候，侯府的旁支们遇着她，就跟老鼠遇见了狸奴一样，连高声说话都不敢，就更不要说让栗阳郡主给他们行礼了，那不是自个找不自在吗？
“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觉得雅馨好欺负罢了。毕竟雅馨是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幸运的捡了二妹妹的便宜许给了楚王殿下，又侥幸得了‘灵犀郡主’的封号，这一切都是侯府‘恩赐’给雅馨的，雅馨理不直气也不壮，可不正是个能随意搓扁揉圆的软柿子吗？”
……确实是这个理儿。
皇后哑然片刻，只能提醒她：“可那毕竟是你的长辈。”
“是需要仰仗嫡系照拂的旁支长辈。”
叶雅馨笑着纠正，语气清泠泠的，携着显而易见的轻嘲。
皇后一怔，就听她用那种冷峭的嗓音，继续道：“他寻雅馨的晦气，不过是因为其他嫡系不好得罪，他只能在雅馨面前摆摆谱罢了。雅馨并不是不可以退，也不是不可以忍，只是这一退一忍，换来的必将是对方的得寸进尺，与其……”
后面的话皇后都没听进去，只那句“这一退一忍，换来的必将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宛若重重落下的铁锤，一下子就将她从浑噩之中砸醒过来。
入宫二十载，她恪守本分，谨言慎行，自认待谁都不薄。
可结果，最好的闺中姐妹背叛了她，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丈夫冷落了她，自以为是倚靠的娘家逐渐疏远了她。就连她最最骄傲的儿子，因为受伤变得痴傻后，都被人给下了不知名的毒药，每隔三月就会毒发一次，次次生不如死，且一次比一次虚弱。
自那以后，她就一直在想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却始终都想不明白。
叶雅馨一言于她可谓是醍醐灌顶。
怔怔地看着叶雅馨，她素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迷茫来，轻声呢喃道：“难道本宫真的错了？”
她并没有说哪里错，但叶雅馨猜也能猜到。
观皇后的行事就能猜到，她必然是个能忍就忍的性子。
不过这话叶雅馨自然不好直说，她委婉道：“娘娘身为中宫之主，需要协助陛下维持各方平衡，心有顾虑也很正常。”
想到自己嫁给宁昭后，以后她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叶雅馨顿了一下，又大着胆子补充：“不过有些事一味退让是没用的，您必须得拿出自己的态度，让别人知道您不是好欺负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您自己，也是为了楚王殿下。您强，别人则不敢欺楚王，您弱，那是人是鬼就都能爬到楚王头上作威作福了。”
若说别的，皇后或许还没什么感觉，提到楚王，她果然面露动容。
不过她并没有接叶雅馨的话茬，反十分突然的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应该明白，昭儿无缘皇位后，最后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不是老二宁珏就是老三宁屿。你方才得罪沈贵妃，难道就不怕他日老三成功上位后，她会报复你吗？”
叶雅馨微微一笑，反问：“难道臣女选择讨好沈贵妃，以后就不会遭到打击报复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皇后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沈贵妃，她当初是怎么上位的。
她又怎么可能放过皇后？
叶雅馨不等皇后回答，自顾自慢条斯理道：“这世上没有人能讨好所有人，臣女既然要嫁给楚王殿下，那天然就站到了沈贵妃的对立面，即便今天再卑躬屈膝，回头等沈贵妃那边上位后，该打击报复的还是会打击报复。与其拿自己的脸面去换取那靠不住的将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挺直了背脊，这样至少能让人高看一眼。”
没有人能讨好所有人……
皇后再一次被这句话给震住，她发现叶雅馨虽长于乡野，但却总能说出些看似平淡，细品之下，实则颇具振聋发聩之效的警示名言来。
这是个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慧的女子，有时候简直聪慧的让人毛骨悚然。
若这样一个人能真心待他的昭儿……
闭了闭眼，等到再次睁开，皇后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瞬不瞬地盯着叶雅馨，一字一字沉声说道：“本宫可以选择相信你吗？”
叶雅馨一笑：“承诺都是虚无缥缈的，娘娘可以看臣女是怎么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