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阔的沙洲大漠里,只有两座城市孤悬,一个是临近玉王朝的罗布县,一个是依着半月山脉余脉建立的煌谷城。
罗布县是东玉争斗的桥头堡,金戈铁马不断,煌谷虽然也驻扎着边军,但位置偏南,相较之下安全些。
所以,走西北的商队大多会选择煌谷这条路线。查仲文下站的目的地,也是这里。
自从发生了先前的事件,商队的气氛变得很是沉闷,随着翟掌柜和那个江州口音的账房先生将事情的始末广告商队后,队里的人看向桑圆他们师徒的眼神,都异常复杂。
就连和桑圆曾经关系密切的浩南,如今面对他的时候,都不再似从前那样亲密和无所顾忌。而二人之间,那种纯粹赤诚的感情,也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悄悄的出现细密的裂纹。
对于世家豪门,或许普通百姓都表现出畏惧,但骨子里,不敢表达出的,隐藏在内心极深处的,却是仇富心态。
本来浩南只当桑圆是普通的富裕之家,所以两人间的沟壑并不宽,何况他们商队里的人,就连他这样的少年,身价也有近二百两白银,在北凉郡都能买好多地,当个小地主都绰绰有余。
可现在,他陡然发现,和自己每日嬉笑打闹的朋友,原来不是燕雀,是鲲鹏。上十二家遮天蔽日的光辉,笼罩在桑圆的身上,刺的他睁不开眼。
看着桑园“平易近人”的行为举止,再转身看向那个车上坐着的飘逸仙师,浩南甚至怀疑桑圆只是单纯的无聊,一路上拿他消遣,就连那些桑家镇的故事,可能都是子虚乌有,编织出来哄骗自己的感情。
谁让桑圆的先生是上十二家的大人物,那桑圆,怎么可能是个乡下野小子?
浩南虽然年轻,但也跟着商队在西北闯荡多年,也听说过许多民间的传闻,说某某皇子公主或者公子小姐化妆成普通百姓,游戏民间,体验生活,与民同乐。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把桑圆师徒当成了这样的人,觉得他们好日子过惯了,想体验西北紧张刺激的生活。
而桑圆对自己的情,浩南觉着虽然真切,但经过这些事,他觉得这情却是居高临下的情,带着些施舍的味道。
而他自小孤苦,但极为自立。所以,裂缝便是这样生了出来。
不过桑圆年纪还小,并没有体会出这许多细微的变化。依旧每日练完功,学完字,就拿着肉脯爬上那个熟悉的驮鞍。
日子就这样缓缓过去,商队里的人,也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遇到大的沙暴,就将车子和驮牛围成圈,人则钻进驮牛的腹下。
这时候的查益儿便总会抱怨驮牛太脏,味道难闻。
风平时,队里的人就看着日头辨方向,赶着路。
查仲文相信他们的能力,毕竟能在大漠来回多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可直到某一天,查益儿坐在车里,围着裘皮,抽着鼻涕,向他抱怨怎么天气越来越冷了。
桑圆回到帐篷的时候,也抱怨了一句,风变大了。
这种变化,陡然引起了查仲文的警觉,他探出头,打量着商队的人,发展他们神情和举止依旧,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揣着疑惑,但一切都没有异常,抓住几个商队中人询问,他们也只说大漠天气就是这样啊!所以,查仲文只能悻悻作罢。在心里思忖,可能是周围环境恶劣,危机四伏,导致自己太过敏感多疑。
直到夜里,睡到一半的他,突然被“啪,啪,啪……”的声音惊醒。
沙暴!
查仲文下意识就冒出这个念头,因为他们身处在大漠,最常见的天灾就是沙暴。何况他们早就见识过沙暴的威力了。
他赶忙叫醒查益儿,然后准备下车唤醒商队的人,好叫大家起来收拾帐篷,牲畜和货物。
因为营地没有动静,所以查仲文以为大家都还在熟睡。
可推开车门,查仲文惊讶的发现,这吹来的哪里是沙子,根本是大雪籽!
但是百年无雨雪的羌笛关以西,怎么可能就今年凑巧下了雪籽。查仲文可不觉得老天爷会这么眷顾他。
于是,他赶忙合上车门,将风雪阻隔在外,然后搬出冒着绿芽的盆栽,用手指触碰芽尖,然后凝息屏气,数秒后,他睁开眼,眉头不展,神情肃穆,似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态。
“二伯伯,什么情况?”
查益儿蹙眉问道。
“我们走的不是煌谷城的路线,我们甚至走的不是罗布县的路线!”
查益儿不懂,可查仲文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可是他不懂,为什么商队的人要这样做!
“那我们?”
“我们在一路向北,凭借这植物感受到的温度,估计……
快要接近玉王朝的菁原大草原了!也就是说,这里可能会有菁原铁骑出没!”
菁原州是玉王朝最大的州,囊括了整个大草原,草原里的居民全都是已经舍弃昊然天,改信玉国天师府的归化牧民。信养虽改,可马背上的功夫并没有丢掉,玉朝也并没有强令他们下马成为农夫,而是保留他们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于是,玉朝的铁,菁原的马,使得玉王朝拥有了整个东土最雄壮的铁骑。马蹄所到之处,皆是焦土。
在东王朝北方延绵万里的国境上,除了剽悍的沙洲三校尉的边军,东线就再也没有了军队敢和菁原铁骑正面交锋。
查益儿这种显贵家的小姐,自然知晓菁原铁骑的赫赫凶名,心想,若是真遇上了菁原铁骑,光凭他们这五六十人的乌合之众,即便加上二伯的战斗力,也就只能对付小股骑兵的队伍。若是遇上成建制的骑军,那他们肯定凶多吉少。
“二伯,那我们是不是该快点出发,叫这些可恶的人快点连夜南下。不然……”
查仲文并没同意。他认为今天夜里风雪大作,并不适合行进,而且他们不方便,菁原铁骑同样不方便行军。这夜,他没惊醒任何人。
翌日,天未晞,翟掌柜就已经醒来,推开帐篷,看到沙地上零星残留的正迅速消融的雪籽时,他便知道坏了!
“你是觉得功亏一篑,在可惜是吗?”
翟掌柜一抬头,便看见面色不渝的查仲文。
“你告诉我,这是哪儿?”
翟掌柜露出笑容,“沙州,大漠!”
“是,哈,都要到菁原州了,你说这里是沙州,是东朝?”
“怎么不是了!这里的每一寸沙土,都浸染着东王朝兵士的鲜血,怎么就不是沙州了?”
唯唯诺诺的翟掌柜突然有些激动。
查仲文不知道他干嘛激动,只当他已经豁出去,色厉内荏。于是他唤醒所有人体内的血滴子,令众人处于虚弱状态,自己则踏上迷毂叶,消失在北方的天空里。
过了会儿,他又飞了回来,手里捧着一颗菁原州的衰草,丢在翟掌柜脚下,“北边数十里,就能看到这草!
你们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查仲文愤怒,不解。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周遭所有的汉子都仰天笑了起来,豪迈苍凉,竟然令查仲文生出一种风萧萧兮的悲壮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