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桑母就领回一大群亲朋邻里,进门后,大家便看见桑父正和一只顶着桑圆脸庞,却浑身羽毛、长着鸟喙的怪物对峙,怪物肩膀上淌着血,正用着极为诡异的声调发出类似“父亲父亲”的叫唤。
“他爹!”桑母看见丈夫还未罹难,顿时激动的要扑过去,不过被一旁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物拦住。
然后,一群青壮年手持棍棒、镰刀等各种能当作武器的家伙将桑圆团团围住。
“大伙,桑家小子被妖兽附身了,快点趁他现在虚弱,将他消灭,不然后患无穷啊!”一个耄耋之年的白发老者拄着拐杖哆嗦的指着桑圆。
“还我儿子,你这畜生!”
一众男子还在谨慎踌躇时,桑母已经搬起一块大石头砸向那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桑圆脑袋吃疼,用手一摸,爪子上全是血。桑圆看向人群里的母亲,委屈的喊着,“母亲!”只可惜,他的声音怪异,外貌异化,根本没办法唤起他人的同情或者怜悯。
反而再一次遭到石头乱砸,桑圆简直不敢相信平日里那样亲切的母亲居然不再溺爱自己,居然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
他想要冲到母亲身前,跪在地上扯着母亲的衣服或者抱着母亲的大腿诉说哀怨委屈,可没跑几步,他便被青壮年们围起来痛打。
各种农具和棍棒砸在他身上,虽然没办法将他砸死,却依旧会让他感到疼痛不已。
无论如何求饶嘶喊,似乎都没办法让这些暴力相向的人们停手。因为此时大家的眼里,大家的脑里,全是桑圆被这个妖兽残害的悲惨场景。毕竟,是一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死了。
当桑圆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后,他终于仰天发出了嘶吼,不再是委屈的嘶鸣,是心痛无奈的悲鸣。
一声吼之后,靠近他的几名青壮皆向后倾倒,接着,桑圆一直肿胀难耐的后背终于似乎得到宣泄,桑圆扭头一看,原来自己长出了一对巨大的翅膀,翅膀的颜色跟纹路依旧是银底紫纹,不过羽毛没手臂那样丝滑,而是坚硬且有棱角,隐约还有电光闪烁。
桑圆意念微动,羽翼便煽动起来,在小院掀起团团尘土。
“父亲母亲……”
此时,桑圆的脚已经渐渐离开了地面,不过他的父母依旧用着充满仇恨的眼神望着他。
终于,他用力一拍打翅膀,飞向夜空,消失在柳梢头的圆月里。
桑圆落在貳县南边的一座小山里,山中有山涧,有潭水,有鸟鸣。桑圆伏在水边,借着月光,看着微漾的水里映射出的倒影。
水中的人,人脸雕喙,额头上也长出一个扭曲的黑色犄角,眼眸金黄,看上去煞是骇人。
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这些本不该出现的部位,却发现被摸的地方犹如利刃刮过,桑圆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已经变成了爪子。
夜静山空,明月相照,照出水边孤独的身影,树影斑驳,更显凄清。桑圆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荒郊野外待着,以前这个时候,他早就在那个温馨的家中,在父母的蒲扇下昏昏睡去。
可现在,虽然夏夜山中清冷,他的翅膀也带着丝丝电流,微微煽动,山中蚊蝇便不得近身,不过他却久久不肯去睡,兴许是缺一张床铺,兴许也可能是缺了母亲的蒲扇。
渐渐的,桑圆终于平复了心情,开始仔细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其实,原因很明显,即便是个八岁的孩子,也能想的出来。因为,今天唯一出现的异常就是遇到了那道电光里的妖兽和那名仙人。不过桑圆实在想不出为何只是看了一眼,头发被电了一下,便导致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夜深了,他的伤口渐渐结痂,意识也有些昏沉,他看见一块巨大的岩石躺在河边,于是抖抖翅膀,轻松的飞了上去。爬在冰凉的岩面上,水面上的风似是有些浸襟,不过这些凉湿终究带走些微烦躁郁闷,让桑圆睡去。
当人的心事孤单且开始堵塞思绪的时候,就会变得多梦。
桑圆的梦一开始很美好,帮父母做家务,抱着板凳去听老黄讲故事,在热集的人群里穿梭,和小伙伴们玩着仙师斩妖的角色扮演游戏。
一开始,他还扮演者仙师,然后演着演着,他终于成了仙师,可又不知怎么了,明明是仙师的他却突然被大家当成妖人,他急着证明自己,于是呼风唤雨,那些聒噪的人群终于安静,可他一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羽毛,肉肉的手掌和五指变成了锋利的爪子。
就在这时,桑圆从梦中惊醒,他举起手,失落感油然而生,因为看见的依旧是一双爪子。他抬头环顾四周,觉得整个世界都可能是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他惊恐,他心乱,他没了方寸,他拼命拍打翅膀飞向黎明的天际,此时太阳缓缓升起,阳光撒向大地,撒向桑家镇,那个他长大的小院子。
“母亲……父亲……”
桑圆的雕喙张开,依旧是那嘶哑诡异的声调。他落在院子里,收起羽翼,想冲进家里,寻找父母的安慰,他想结束这场过于长久的难以醒来的噩梦。
“呵,好家伙,果然来了!”
院里所有的房门皆陡然破开,三张巨大的黑网从不同方向飞向桑圆。
桑圆毫无防备,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只是被网住后,下意识的想要扯开身上的网。只可惜网用了特殊的材质,没办法瞬间用利爪撕裂。
而当他真的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一大群官兵已经涌了出来,他们拿着特殊的器具绳索,将桑的脖子、四肢和翅膀皆束缚住,尤其是头上的犄角,更是被用软木缠绕了三四层。
原来,昨天桑圆离开后,镇里人就赶忙派人去追上了来帮助灭火的县兵,县兵则连夜将县尉带了过来。
东土的县尉属于地方军官,管理一县所有兵事,既归地方最高长官县令的管辖,又直接听命于兵部,受兵部监督和管辖,此乃东土四国军制的新潮流。
“呵呵,如雕而戴角,竟然真是只蛊雕妖人,幸亏只是幼年期,刚附身,不然三境上的大仙师都招架不住,啧啧,没想到这天大的功劳居然落我手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名身着轻甲的中年人负着手,围着被缚的桑圆,不停地打量不停地转圈,偶尔还蹲下来摸摸桑圆的羽毛。
“县尉大人,这下您可要发达了,这蛊雕可是山海榜上的上古异兽啊,这都能被你逮住,看来大人您升到郡里去的事一定妥了!”轻甲中年的手下见上司心情大好,立马来锦上添花,送马屁。
“八字还没一撇呢,呵呵呵呵。”
被称作县尉的中年人捋着胡子,满脸笑意。
“不过大人,您怎么知道这撮鸟还会回来?”
“这个啊,这是我一个在镇妖司的发小告诉我的,这是他们镇妖司多年降妖总结出的经验。”县尉一脸得意,他看着手下敬佩的眼神,很是受用,于是继续说道,“他说他们在处理这种刚附身在孩子身上的妖时,发现一个现象,就是这些妖人总是会在逃走后,再一次回到那个被附身孩子的家中。至于原因,我那朋友就不肯多说了,毕竟这可是镇妖司的机密,我今天告诉你已经有违我的承诺了,你可别大嘴巴到处胡乱去说,要是给我知道了,你看我不削你!”
然后,县尉就笑着踢了那个手下几脚,其他的官兵则开始将被束缚桑圆装进铁制囚笼。据说打算几天后将桑圆公开处刑,以震慑那些潜伏在人间的宵小妖人。
装车时,桑家父母才回到家,而且带着一大帮邻里和镇上的三老豪杰。
镇上的老人握住县尉的双手,激动的涕泗横流,说了许多感谢的言语,县尉听得头疼,所以显得敷衍,直到老人们偷偷递给县尉一张银票,县尉这才露出会心的笑容,反握住老人,开始说客气话。
桑父桑母则跑到笼子边,拿着石头对着桑圆一顿乱砸,显然把他当成杀子仇人,不共戴天,桑圆的雕喙被缚,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地流泪。他金黄色的眼眸早就没了还是桑圆时的神采,自然唤不起同情,也唤不醒父母的回忆。
反而让父母更为难过,“还知道哭?叫你害死我儿子!”
桑父拿起锄头,就要打他,不过被一旁官兵制止,其实县尉在他们打骂桑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注意二人的举动了,只不过见他们还不过分以及死了孩子,也就没管,现在他们要打死桑圆,那就不行了,毕竟桑圆可是他功劳簿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要知道活捉并公开处刑妖人,那可比直接在荒郊野外杀死功劳大不知道多少,前者的举措,那影响范围可是极大的,震慑作用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一边应付镇上老人,一边示意手下阻止桑家夫妇。
终于,在镇上人的夹道欢送中,县尉一行人消失在回貳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