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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韶华年(四)

竹屋内,吴秋与广重相对而坐,身前唯有一张长桌,两碗热茶。

“师弟两年不到,连破五境。进阶这般神速的,追溯以往,除了千年前的栖乐真人,也只有你了。”

广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说道。

“师父前两天下山了,加上这回,已经是他老人家今年的第四次下山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秋摇了摇头,“师父没跟我说过。”

“这一年光景,我们虽相见不过几回,但也不难看出,你心中的执念越来越深。师父与你相见更是频繁,又怎会看不出呢?四次下山,无非是为寻得几味灵药,练‘忘尘丹’,助你破境。”

“师兄,师父为什么要为我炼忘尘丹?”

广重饮尽碗中清茶,提壶为自己又倒了一碗,方道:“太灵清经,由玄至真,而太玄上境,也称红尘心劫。若你在破境时,不能放下执念,强行突破,往后修行,则会艰难百倍。师父为你练的忘尘丹,正是为了帮你摆脱心魔,破去心劫一关。”

吴秋沉吟一会,又问道:“师兄,何为心魔,又该如何去破?”

“心魔即执念,无非是你心中最放不下的人或事。等你下次破境时,这些都会幻化成梦,成为你的阻碍,只有斩断红尘,不再留恋,方可巩固道心。”

数年前山壁内,令吴秋为之心碎的一幕幕,仿佛再次浮现眼前,韩琳儿苍白的笑脸,自那时起,就深深铭刻在他心扉。

从此,每一次闭眼,皆是煎熬。

是我,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师弟,运静心决。”

这时,广重的声音在吴秋耳边响起。

吴秋睁开双眼,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广重不知在何时离开座位,坐在了他的身后,将一道清清凉凉的真元,渡入他的体内。

过了一会,见吴秋回复好些,广重凝重道:“看来,离你下次破境,已经不远了。”

吴秋定了定心神,脸色变得苍白,“师兄,若是我没能摆脱呢?”

广重回到原位,顿了一下,道:“那往后静室清修或许就不再适合你,不然你的修为进展,可能只是与门内普通的二代弟子相差不远。”

苍霞峰。

一大清早,苏蓁蓁刚踏出闺房,步入幽幽庭院,就见一个中年文士正负手而立,安静的站在廊下。

苏蓁蓁心中隐隐不安,但还是立即换上笑脸,盈盈笑道:“爹,这么早过来,是想我了吗?”

天玑真人板着脸,哼了一声,道:“说,两天前,你是不是和景云去道藏阁,找太灵清经孤本了?”

“爹,我们不过是想在大考前,修为有所精进,让您老人家高兴高兴嘛。”

“所以,你就伪造了我的手令?”

苏蓁蓁骤然疑心暗生,脑中念头急急环转,以我的身份,既然道藏阁的师兄前天看不出手令的真假,断不可能专门跑来苍霞峰验证,必是另有人通报我爹,难道是天幕峰上的广重师兄?但他一向对我很好,与清川师伯一般和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那会是谁?

想到这里,一个本该淡忘的名字,再次浮在她的心头。

苏蓁蓁越想越可疑,突然大光其火,抢占孤本这么久也就算了,竟然还告发我?

“爹,你听我解释,我……”

可天玑真人已不容她讲,冷声道:“你现在立即到后山领罚,与景云一同闭门思过,一个月后再出来见我。”

说完便甩袖离去,留下苏蓁蓁一人。

在斥责苏蓁蓁后,余怒未消的天玑真人又来到了苍霞峰正殿。

道藏阁的守值道人等候许久,见天玑真人踱步而来,忙起身行礼。

“见过天玑师叔。”

天玑真人脸色一转温和,客气道:“有劳你专门过来,坐下说吧。”

“是,师叔。”守值道人欠身谢道,慢慢坐在一旁。继续说道:“师叔,天幕峰昨日已将太玄境的孤本送还回来,弟子这次来,只是想告知一下苏师妹,若还想参悟经书,那现在便可安排。”

天玑真人点点头。

“嗯,我刚听过弟子汇报了,有劳你了。”

守值道人连称不敢,天玑真人又随意与他聊了几句,话中也不曾提起苏蓁蓁伪造手令之事,而守值道人来前本是担心苏蓁蓁会闹到天幕峰上,是以昨夜一见孤本送还回来,今日一早就匆匆赶了过来,在得知苏蓁蓁并没有闹到掌教那里,才放心下来。

等守值道人走后,天玑真人独自坐在椅上,自顾想到。

“蓁蓁这丫头,现在连我的手令都敢伪造,真是胡闹,想来是因为手令假的,才没闹到掌教那里去吧,清川师兄又刚好不在,应该不曾得知孤本所在吧。唉,这两人既然在修行上遇到疑难,也不来问我,看来还是要找个时间好好指点蓁蓁和景云一番。日后才有望进入弥萃峰上。”

蓬莱山。

云海翻腾,与下方浪花交叠相呼应。

眺望巨峰,环绕在上的九条栈道上,时不时能见几道身影匆匆而过,其中临近峰顶的那条栈道上,此刻正有一个俏丽的身影,在缓步向前,只见她边走边望,似乎浑然不觉下方便是无底深渊一般,过了一会,少女终于发现前方一个身影,便加快步伐,很快就到了那人近前。

“师弟,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当日昏倒在海边的甘风琪。

“小蔓师姐,你怎么也来了,找我有事吗?”

路小蔓摆了摆手,道声不急,随后眼光越过甘风琪身后,望向空中的幻影宫殿。

“师弟,你又想见师伯了吗?”

甘风琪眼色忽闪,应道:“嗯,我只是想看看古,呃,看看师父他怎么样了。”

路小蔓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你自入门以来,还未能再次见到古师伯,但我还记得那天,初天阴阳阵反馈的信号刚到这里,师伯当时自身的情况极为凶险,可他仍是不顾神魂溃散的风险,急急传讯给掌门,命我等速去接你,由此可见,你在古师伯心中,一定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甘风琪脸上有些苦涩,呐呐道:“我,我知道。”

“后来等风师兄到那山谷,找遍群山,只发现了一头蛇妖的尸体,却没有找到你,那时候我都担心死了,还好后来你自己找到接引的地方,不然我都无颜再回山门。”

甘风琪也叹了口气,悄声道:“我也没想到,你在那里等了两年,却等来了我。”

“嗯?师弟,你刚说什么?”

甘风琪一时失言,忙道:“没有,我只是感慨世事无常。”

路小蔓点点头,又道:“好在师伯当初曾传你一套心法,加上这两年你用心修炼,如今道行渐长,等师伯他闭关出来,一定会为你深感欣慰。”说到这里,路小蔓神色有些古怪,“不过师伯那套心法好似有些霸道,也不怕你会受不了。”

甘风琪强笑一下,转问道:“对了,师姐,你刚要找我是为何事?”

“哦,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顺便再看一下你的修为。”

“阿,还来啊,风回师兄上个月回山时才刚考过我。”

路小蔓眉眼一弯,嘴角微微上扬。

“哦,风师兄又来了?那我就更要考你了,请吧,吴秋师弟。”

甘风琪揉了揉眉心,跟上已踏上栈道的路小蔓,在转角时,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空中的不动玄隐殿,眼中尽是一片复杂…

是夜,清冷月光倾洒树荫,剪出满地碎影。

俯瞰苍霞峰,唯有几处灯火零散亮着,其余大都隐入夜色之中。

绕过间间静室,穿过几座殿房,便见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坐落在幽幽庭院之内。

此时,小楼的二楼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窗纸上倒映出一个倩影。

屋内的苏蓁蓁正坐在书案前,精神昂扬地挥笔快速抄写经书。

今日已是她自后山出来的第四天了,苏蓁蓁辛辛苦苦,不好容易,终于熬过这一个月的禁足期,想到她刚出来时脸色苍白,萎靡不振的样子,令天玑真人也不禁为之恻隐。于是,在送苏蓁蓁回房后,天玑真人亲自去取了两瓶丹药。

而苏蓁蓁独自在房中休息片刻,确定门外无人后,立即又换上一脸怒容,到了今日,她已知晓是因为守值道人的到来,才让天玑真人发现她伪造手令的事情,只是这一个月来,她每一日都将素不相识的吴秋当做宣泄口,日已累计的怨气岂是这么容易消去,即使知道了不是他告的密,也认为此事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谁让你先借去那么久,不然我又怎么会被关上一个月禁闭。”

苏蓁蓁越想越气,想了条条计谋,下定心要将那个叫吴秋的,给亲手揪出来,好好出一口恶气,心中一直念叨着,我要报仇,我要雪恨。

心中越念,怒气也越涨,终于忍不住放声喊了出来:“我要报仇!”

恰巧天玑真人刚好取药回来,一听顿时也来气,只道苏蓁蓁经此一个月禁闭,竟然对自己生了这么大的成见,一气之下,不但将丹药收回怀中,还罚了苏蓁蓁抄写五百遍静心决。

苏蓁蓁见父亲突然回来,先是吓了一跳,再听竟还要罚抄经书,她便知又误会了,还想解释,但天玑真人还是像上次一样,直接甩袖离去,留下了欲哭无泪的苏蓁蓁。

于是,她心中的恨,又迅速增长了一大截。

直至今夜,这经书仍未抄完……

而被苏大小姐惦记着的吴秋,此刻正独自盘坐在竹屋内,忽然似有所觉,向门口望去。

随后,便听见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里面的师兄,不知能否开门一见?”

吴秋想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青白道服的俊秀少年,推门进来。

他站在门口,定定看向吴秋,平静拱手道:“本不应这时候来,只是难得一回师命,才能够到天幕峰上,冒昧造访,还请师兄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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