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前尘旧梦

刘病已与张彭祖早课，早早来到明堂拜见师傅澓中翁。一进明堂，刘病已见到一个人与师傅、张贺在一起，不觉大喜。跑过去叫道：“师傅！”

那人站起来，拉着刘病已的手，哈哈大笑，道：“病已、彭祖都长高了，也结实了，为师我都不敢认了！”

此人正是教刘病已、张彭祖习武的业师青阳轩。

张贺道：“可是你不敢认，你这一走已经两年了，他们都大变样了！”

刘病已、张彭祖两个重新向青阳轩、澓中翁、张贺行过礼，坐在下手。

青阳轩看着刘病已长得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喜不自胜，不禁道：“病已总算长大成人啦。如果太子爷、皇孙地下有知，不知要多高兴！咱们老哥几个也总算为太子爷尽一点绵薄之力。十几年了，可怜太子爷当年蒙冤，一家被害，只留下这点骨血！”

众人中张贺见他说的伤感，也不禁眼睛湿润，触动心怀。

有道是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先太子刘据宽厚仁德，在博望苑中广开贤路，遍邀八荒俊才逸士，四海江湖豪杰。又且待人温厚谦下，天下之士咸感其德，都乐为犬马，供马前驱驰。

张贺为太子舍人，青阳轩千里投奔在太子门下，做了门客。东海大儒澓中翁因道德文章称誉海内，也被太子请来，为自己讲课。三人皆感激太子恩义，无时不思报效。

澓中翁良久叹道：“当年太子误听少傅石德之言，致有此惨败！要是昔日太子肯听贤弟之言，大约也不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张贺道：“往者已矣！这也是天数使然，如今讲他还有何益！”

青阳轩道：“当年张贤弟苦谏太子不从，仓促发兵，遂致大败。太子一家连门下几千余人被乱兵杀害。想想让人肝胆摧裂，五内俱焚！甚可痛哉！”

澓中翁道：“叹只叹少傅石德无谋，遗累太子殿下！”

青阳轩诧道：“老夫子何出此言？”

澓中翁手习惯性的捋了捋长髯，道：“殿下以太子之尊被小人所乘，受制于江充、苏文之徒。石德身为太子少傅，无有良策反制，此罪一。见太子与天子父子隔阂，不能料事于前，遂使小人乘机离间太子父子，此罪二。劝太子矫诏发兵，对抗天子，忘君臣大义，此罪三。太子被人谗陷，天子并无明诏降罪。假如太子当时先发制人，控制住江充、苏文之流。然后亲自到陛下面前负荆请罪，我想天子必不会深究。想那石德，因怕自己身为太子师傅，要承担规谏劝导失职之责。遂以一己之私，鼓惑太子铤而走险，走了一步险棋。结果大败亏输！唉，奈何太子有德，身边却无治世之能臣，岂非天乎！”

张贺问青阳轩道：“当年青阳老弟一直跟随太子身边，是如何脱离险境的？”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跟随张光假扮天使，假传圣旨收捕江充、苏文、韩说、章赣、檀何等人。按道侯韩说看出破绽，不肯就擒。被我一刀杀了！

余下几个人被带到太子跟前。太子刺死江充。为解心头之恨，又在上林苑一把火烧死了檀何神巫一伙。只可惜狗贼苏文恰巧不在，让他捡了一条命。

之后太子听少傅石德之言，要用太子印绶和皇后印绶，调两宫卫尉之兵，起兵清君侧。

太子尚在犹豫不决。忽然门客景建从昌邑王信使那里截来的一封密信。信中说昌邑王要贰师将军、丞相发兵辅助丞相捕杀太子、皇后，然后行簒逆之事。昌邑王登基后论功行赏，封二人为王。”

太子一看不能犹豫了，这才下了决心要起兵。当下依石德之谋，兵分几路：

一路派人到长秋宫，告诉皇后，请求皇后用皇后印绶，调长秋宫卫士、皇家车马。打开武库，分发武器甲帐。

二路派人组织九市市民，并赦免狱中精壮囚徒，分发武库的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组成行伍。

三路派人拿符籍，假托太子诏书，调取长水、宣曲胡骑来长安。

四路自己亲帅未央宫羽林，到北军大营招抚任安统领的北军。

五路派人到丞相府，控制住丞相刘屈氂。切断他与贰师将军的联系。

前边两路人进行的顺利。可是后边仓促行事，却出了纰漏。

首先太子亲自带着羽林到北大营南门，派人召唤护北军使者任安。授给使节，让他发兵跟随自己讨逆。谁知这老小子拜受符节之后，回到大营，却一直紧闭营门不出，一直杳无信息。

我们派去召集长水、宣曲胡骑的如侯，本来很顺利。半路上却被天子派去的侍郎马通坏了大事。他让自己带去的人把如侯抓起来。然后拿出带有皇帝金印的诏书、符节，宣称如侯的符节是假的，斩了如侯。因此这一路又失败了。

此时长安城中突然四处传言，说太子造反。待到我们的人赶到丞相府，丞相刘屈氂已趁乱逃走。江充那个贼子也趁乱乔装改扮，逃出长安城。

此时形势已是万分危急。太子已是势在骑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殿下以太子名义发布诏书：“天子龙蛰甘泉，病困深山，数月音信难通，宵小在侧，太子深虑赵武沙丘困敝，秦皇沙丘蹉跎。今起兵斩奸佞，清君侧。此布！”

然后兵分三路，一路由少傅石德率领。一路由门客张光率领。一路由太子率领，居中调度。大军还没等出长安，刘屈氂的平叛军队已经到了。

后来听说苏文从长安逃到甘泉宫，向天子报说太子斩了直指绣衣使者江充、韩说等人，起兵造反！天子一开始并不相信。后来章赣逃回，又说太子造反。陛下道：“吾子仁厚，如何能反！一定是你们逼迫太子太过，太子愤怒才要杀你等！”

派使者去传诏召太子前来甘泉宫问话。

谁知派出的使者却是苏文、江充一党，回报说亲见太子谋反。恰值刘屈氂又遣丞相长史飞马来报太子谋反！

有道是三人成虎，众人众口一词，皇帝也不能不信。于是印玺传诏，令刘屈氂平叛。

自己随后从甘泉宫返回长安城西建章宫，颁诏征调三辅军队，部署中二千石以下官员，归丞相兼职统辖。又征调船兵棹士，交给大鸿胪商丘成指挥。一起平叛。又命以牛车塞住城门，防备叛军出城。

太子殿下帅五万大军，抗拒天子。整整五天五夜，整个长安血流成河。鲜血都顺着沟渠流淌。

最终太子败了，败得是那样的惨烈。皇帝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收回皇后的印玺和绶带，皇后自杀。太子妃、皇长孙等一家人也被刘屈氂的乱兵趁乱杀害了。

只有太子带着两个幼皇孙，乔装改扮，趁乱逃到覆盎门。当时守城门的城门官是新升职的丞相司直田仁。

他可怜太子被逼，又认为太子与陛下骨肉至亲，不愿过分逼迫太子。就打开城门，放太子逃走了。可怜那个田仁也因为放跑太子父子被腰斩。

太子带着两个幼子一直逃到湖县，躲避在泉鸠里一个门客孙胡子家里。孙胡子家境寒窘，靠织卖草鞋来奉养太子。

刚好太子知道还有一个门下也住在湖县，太子平日待他甚厚，家境富有。

太子就让孙胡子拿着信物去找，他不幸被盯上了。地方官围了孙胡子一家。孙胡子拼死保护二位皇孙，最终寡不敌众，与皇孙一起被杀害了。太子自己估计难以逃脱，便回到屋中，自缢而死。

前来搜捕的兵卒中，有一山阳男子名叫张富昌，用脚踹开房门。新安县令史李寿跑上前去，将太子抱住解下。可是为时已晚！

太子一去，朝廷大加追查。凡是跟随太子发兵谋反的，灭族的灭族，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一个不留。

当年自己自己跟随太子一路死战。给太子弄来衣服，让太子乔装改扮出城。自己本想跟随太子。可是太子要自己带人回桂宫保护太子妃、史良娣、皇长孙、皇曾孙。那时候少公子才两个多月大。

自己带人一路拼杀赶回太子宫，一切都晚了。太子全家都被刘屈氂指挥乱兵杀死了，家里也被洗劫一空，乱兵放起火了，周围全是兵卒把守。

自己本想以死酬太子。可想到太子下落不明，大仇未报。这才苟且偷生。

天见可怜，老天留下少公子，让太子一脉血胤不绝。

众人听他讲当年往事，壮怀激烈，只是往事不胜思，人已添霜鬓。不免有黍离之悲，逝者如斯之叹！

青阳轩沉浸在悲伤当中，回忆当年的腥风血雨。

又道：“自己后来打听到原是景建向刘屈氂告密，说太子造反。又把如侯到长水、宣曲假诏调兵的消息透露出去。这才导致调兵一事功亏一篑！可恨景建吃里扒外，背叛太子！我知道了，去找他寻仇。谁知道这厮却是贰师将军派来隐藏在太子身边的细作。被他暗施奸计，逃了出去。我四处寻他，那厮却贼滑的很，一直躲藏在贰师将军府内。

后来贰师将军坏事，他也流落到匈奴去了。前年打听得他又在河西露面，因此我又去寻他，要杀他为太子报仇。托黄河大侠铁关刀寻访，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听说和阳陵大侠朱世安在一处狼狈为奸。只是找到了他手下几个蟊贼！唉～！”

刘病已知道师傅是个披肝沥胆的好汉。听他讲曾祖以往之事，想不到当年曾祖之事是如此的悲壮惨烈，个中曲折又是如此离奇！不禁心怀激荡，心里砰砰乱跳。

听他说到铁关刀、朱世安，道：“师傅，弟子的朋友前几天曾见过铁大侠，他就在渭城。最近一伙盗卖盐铁的案子，听说是朱世安一伙所为。景建是否参与其中，尚不可知。”

“如果是他们勾结一处，大张旗鼓的盗卖盐铁，我看其中必有隐情。听说朱世安和匈奴右校王那边走的近。景建又是跟随贰师将军投靠匈奴的奴才！”

青阳轩道：“老夫子说的极是！当年贰师将军出击匈奴，中了匈奴右校王李陵和丁零王设计的反间计，七万大军全军覆没。景建也跟着贰师将军投降匈奴。这次匈奴右校王、丁零王勾连朱世安等人，我看此中必有阴谋！”

又对张贺道：“听说左将军统领河西军务，不知可有什么消息？”

张贺道：“舍弟向来谨慎，朝中大事，从来不与人言！倒没有听他说起过什么话。”

刘病已道：“京辅都尉赵广汉正在查办此案，委托人四处打探消息！”

张贺道：“赵广汉倒是个能吏。他办案，定能搞出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