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一年的夏天,那个在院墙上趴着的少年。”
垂垂老矣的妇人半倚在院中芭蕉树下的座椅上,缓缓呵出一口冷气。
那一年,她刚刚及笄,父母亲自为她选下一门亲事,只待三年后男方及冠她便风光大嫁。
虽说她从未见过那个人,但父母说他品行良好,又有才华,准会是她的知心之人,她信父母,亦信自己的姻缘,于是她便答应了。
那一天,她如往常一般坐在院中芭蕉树下绣着小样,忽然听得一阵瓦片滑落的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少年正狼狈得挂在墙上,用发带系起的高马尾也杂乱的扫在了他的脸上。
看到她注意到他,少年立即红了耳尖,含混不清的说道,“叨扰了。”便急急地跳下了墙,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他突然地闯入,又突然地离开,感到一阵莫名。
晚间吃饭的时侯她状似不经意地问父母,这附近可有新来的邻居,是个十七八岁的明媚少年,穿着鹅黄色的衣服,绑着同色的发带,有点腼腆,却看见父母听闻此话后若有所思的对视。
原来,他就是父母定下的女婿。
那一天,他的父亲在附近的人家做客,正巧遇上了自己的父母在外购置布匹。两家父母交谈间,少年突然间便不见了踪影,还以为是去哪里了,原是寻上了门来,看自己的未婚妻子。
父母商讨道,虽说这门亲事是他们亲自选定的,但是如今看来这少年未经允许便前来,做这些爬墙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妥。
但是她却劝说父母道,“他做事虽是有些不稳妥,但并未太过出格,还是多观察观察比较好,父亲母亲还是多给我们些见面相处的机会吧。”
话音刚落,便看见父母相视一笑,双双摇头,她才觉不妥,面上浮起一抹红霞,放下碗筷匆匆回了房间。
倚着门,静谧的房间里全是她砰砰的心跳,“这是怎么了呀?”素手抚住胸口,眼眸却盈满了笑意。
后来啊,父母知她满意这门亲事,便时常创造机会让她与他相见。他还是很腼腆,坐在院中那棵芭蕉树前只顾看着她绣花,也不多说,直至看的她红了脸,瞪他一下,他才轻轻抿嘴一笑,移开视线,不一会儿又看回来,已是红了耳尖......
“阿若,明年六月这棵芭蕉枝叶茂盛之时,便是你我成亲之时了,要嫁与我,你可高兴?”他蹲在她身侧,双手撑着自己的下颌,倚在她座椅的把手上,巴巴的望着她,而她此刻正聚精会神的穿着针线。
“我猜你定是高兴的”,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笑着说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好一生一世,他们以后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一对璧人。
她羞却着点头,抚着手中即将完工的红盖头,看着他在阳光照耀下明媚的笑颜,眼中也泛起点点星光。
“恭喜新娘子”,喜娘长长的调子带着喜悦,布着皱纹的手执起木梳,梳过她柔顺的长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
“不好啦,姑爷出事啦!接亲路上,山匪打劫,姑爷,姑爷他...”门外,小厮的叫声传遍满府,划破了阖府的喜气。
木梳落地,碎成了块儿,桌上铜镜里,她看见了自己惊愕的脸上眨眼间挂满了泪珠......
“举案齐眉,比翼...双...飞”,片片的雪花穿过枯败的枝干落到了她本就花白的头上,她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缓慢的抬起眸子,望向了院中早已破落的那面墙。
身侧,座椅把手上悬着的薄薄的红布渐渐被雪花浸湿,最终不堪重负坠落在地上。
椅上的人,渐渐没了呼吸。
白雪皑皑,终是误了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