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落着的雨并没有小下去,却更降得匆匆匆迫迫了,雨脚如麻,雨线斜斜又直直的连着坠,唰唰的声音就砸在崖外的矮林里和溪涧里,人放眼看去,天地俱被白蒙蒙的水幕遮着。大雨落如大河落,就阻了铁流和龙符的行程。
龙符抓着烤得金黄的兔子肉撕扯着吃,他饿得慌了,吃相见急,显了狼狈的样子。他待衣裤也烘干了穿上,身子暖和了许多,他便坐不住,就立在崖前仰头接雨,让雨一股一股的冲刷着流进他的咽喉里去。
龙符本想将铁流的玄色大氅脱下让铁流替换,让铁流把他铁甲底的衣衫也烤干,但铁流说了不用。铁流坐在火堆畔,他自见龙符腰臀上的图纹后便有好一阵时光不说一句话了,他眼睛直直的盯看着火焰,仿佛心中正思虑着许多事。龙符就看到,铁流的湿衣衫上不知是被火烤热,还是别的缘故,竟就慢慢的冒出了白乎乎的烟气来,铁流像坐在一片白云里,被烟气遮得看不清面脸。
龙符没猜到铁流是在暗中调理伤势,龙符以为铁流正在思量林中见着血光的事,或者他是在思量看到自己屁股上符字的事。
突然就听得铁流说:我想收你入到沙河城的门下,教你学翻江倒海上天入地的本事,你愿不愿意。
龙符不解的看铁流,说:沙河城在哪,我又不知道,上天入地的本事很有不起么,为什么要我入到那里去呢。
铁流说:你身上的那些符印是很有来历的,如果让不相干的人瞧见,他们会以此找你很多的麻烦,你入了沙河城,学了本事,便没人敢了。
铁流虽这般说,但在他心里却想着,不管龙符是有意隐瞒,或者是真不知自己身份,但有一点是非常确切的,是能肯定的,龙符后股上的那些符印,必然无疑是那个宗族里男丁自生来便有的图腾象征,那个宗族在六界之中有着无比辉煌荣耀的地位,那族群中高手如云英才辈出,是八荒之内最凛然不可侵犯的部落。
铁流想,龙符的父族是只能善交,是万不可得罪的,如果能在龙符身上借机,以此和龙符父族攀上稍微亲和的关系,那么对沙河暗狱,将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若是再乘便利让龙符投身到少太子门下,那么于披明殿来说,更无疑是莫大帮助了。
且如果让龙符在沙河城长大的话,若再教授他神通功法,让他在六界中建立勋业,那么届时将他的身份宣示了,让他与他的父族斡旋协商,和他的父族攀上和盟关系,那么沙河城便不会再受到六界中太多无辜的欺凌了。
铁流想得长远,便欲将龙符何以困居丢驮山的缘由探查清楚,铁流想起了龙符提说起的他的爷爷,想若龙符真不知自己的身世,那说不准是被刻意瞒下了,待找着他,怕只能杀了灭口。
铁流眼里显着极度热切又复杂的光色,他盼望龙符会答应他的要求。但他却听得龙符的话说:你连那个云墨生的女人也打不过,捉不住人家,还夸口,也不知羞呢。
龙符说:我才不入什么沙河城,我要学本事就学会能变化的,变成石头,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鸟和鱼,任谁也识不出来的,能坐在白云上睡觉晒太阳的本事。
龙符是忽然想起云墨生变化的事,想起见着一鼠一猫骑云飞翔的事了。
铁流就有些诧异,他没想到龙符见过的知道的这么多,他没料到龙符会拿话堵他。铁流想既然龙符能识见如此,便愈发不能让他投到别人门墙下了。
铁流便就笑着说了,说:虽然我教不了你那些能变化的本事,但沙河城中自有能教你的人,只要你愿意入我沙河城,你想学的云中睡觉的,变成鱼和雨的本领便都可学到。
龙符听此就把小眼睛溜溜的转动着,似乎活络着心思在考虑什么,突然他就说:如果我投入了沙河城,你们是不是便要我去捉拿那个云墨生的女人呢,要我去杀她吗。
铁流不知道龙符这样问的意图,铁流从龙符一路来的言语里判断,龙符更关心他爷爷的安危下落,至于那云墨生,龙符却是很少当面提及的,铁流便稍微猜测出,龙符与云墨生并未有太多的亲密关系。
当下铁流便说:如果你不愿意,自然是不让你去的。铁流说:眼下你功法低微,当然还不是那云墨生的敌手,便不用去捉拿她。
龙符说:那我不跟你们学了,也不投拜到你们沙河城门下去。
铁流噘在嘴里的一口肉便没咽下去,他盯着龙符看,后又低头撕扯着吃了,问说:你是不想和云墨生为仇的是吧,那个云墨生和你很亲近么,她是你什么人。
龙符满嘴油腻,背转着脸让从崖口岩石上流下来的雨水浇滴在自己的手心里,也不看铁流,说:我和谁也不想为仇,我只想找到我爷爷,
龙符本还要说他想学了本事救治爷爷的伤病,但话到嘴边,他却突然不愿意说了。当他再次想起祖父的伤痛时,心里就很委屈,他在一霎里极其浓烈的想起祖父来,他不愿意当着铁流的面现出自己的难过,有一些话和一些感情,他已渐觉得,已没必要过多的呈现在别人面前了。
龙符并没有将怎么见着云墨生的事情说出来,只望向烟雨蒙蒙的山脚下去,龙符就想到,如果去了沙河城,怕就由不得自己了,还是找到祖父,和祖父过才是自由自在的,也不用受别的管束。便突然决定了说:我不跟你去了,我要走了。龙符说话间就解了铁流的大氅,作了离开的打算。
铁流说:这么大的雨,这么深远的野地,你能走哪里去呢,我才刚让你不要乱跑,是因为这地面有极其危险的东西,说不准他会跳出来谋害你我,你这样冒然跑出去,是要被害了的,那你怎么再能找到你爷爷呢。
龙符疑惑的转身了,就说:你讲的是那个流了很多血的事么。
铁流说:那或者是直冲着你我来的。铁流指着骷颅马说:我这飞卢马善能辨查击凶,如果有危险逼近我来,它便要暴躁不安了。刚才飞卢马叫得那般惊慌,定是有什么被它发现了。
龙符说:是野兽么,什么野兽也不敢来害我的。
铁流表示疑惑的看了龙符一眼后说:不会是野兽,是顶厉害的杀手,能变化幻形,他们大概被飞卢马惊得藏匿起来了,但我想他们必然是还要出现的,他们或许是正在等一个下手的好时机呢。
龙符说:我又没招惹他们,他们怎么会,它们凭什么害我呢。
龙符气鼓鼓的,就把两只小眼睛睁得似乎要裂开来。
铁流说:你看见了那滩血迹,他们怕你日后告诉别人,他们要杀你以防万一的。
龙符不知道铁流在吓唬他还是所讲的是真的,便说:我又不知道他们是谁。那血里又没写他们的名姓。
铁流缓缓的说:你会慢慢明白的,这尘世的事不是说你没做便不与你相关。
龙符觉得铁流说的这话好像有别的意思,他猛然便又想起祖父被云墨生伤害的事来了。
龙符说:那你有没有把握捉住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铁流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注注的盯着崖口瓢泼般落着的大雨,说:不好讲,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但不得肯定,我有伤在身,我得使法子让他们大意了现出行藏来。
龙符说:那你是打不过人家啊。
铁流说:所以你得帮我守一阵子,你盯在崖口,等我恢复些功法了,就算不是那干人的敌手,仗着飞卢马快,我们也能逃脱的。
龙符说:我本想着让你带我去找我爷爷呢,这下好了,说不定就把命搭上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铁流说:那也未必,你倒也太看轻你的性命了,你还不知道你的性命多重要,至少我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的。
铁流指着被龙符解了的大氅说:你把披它好了,万一到紧要关头,你披上它骑飞卢马逃去,它能让你隐去身影,别人便会看不见你的。
龙符就好奇的捡起大氅看,他寻思那破衣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隐身瞧不见呢,口中却问说自己披着跑了铁流该怎么办。
铁流说:如果我猜料的不错,那敌人定是有备而来的,你身上的那些符码事关厉害,如果你能跑出去,就让飞卢马带你去沙河城,你去披明殿找慧历三太子,你把我的事说了,他见了我的大氅和飞卢马,自会信你的。
铁流说:你我分开走,我更容易脱身。
龙符却说:既然你这披衣和飞卢马那样厉害,你不怕我骑了跑丢不去你们沙河城啊。
铁流说:自然是怕的,但我有办法。
铁流话音才落,还未等龙符有所反应,人已旋风似的掠到龙符身前,便出指如电的落在龙符身上。龙符霎时僵了手脚,竟呆若木鸡不能动弹了。
龙符惊怒着连连喊骂,铁流全然不理,铁流说:你知道不学神通的后果了吧,如果你能耐大,自然便不会被我制住了,你得去沙河城学本事,不然以后遇见比我更坏的人,你就有苦头受了。
铁流说:我把我们沙河城的印记烙你身上,你便是我们沙河城的门下了,这印记便是在千百里外,也能让人察觉到,如果你逃走,我自然能追到你。
铁流说:咬住牙忍着点。铁流说话间已抓住龙符手腕,就指捏着剑诀按在龙符的腕脉处,龙符感到奇痛难支,他忍不得的惨叫了出来,看时,铁流已收了手,而自己的右手掌尽处,已显赫的现出一个黑色的图像来。
那图像便有些阴森森的,是一个圆形,外边被红色的水波纹圈着,而在水波纹的里边,是竖着两根黑黝黝柱子似的大桩,大桩端头,竟栓着一句扭曲挣扎的骷颅,那骷颅的地下,也是惨惨的血水淋漓滴滴的流着。
铁流就说:这便是我们沙河城的独门印记了,凡身上有此印纹的人,如果心生反叛,必然会受尽折磨,躯体被炸裂而死的,如果谁妄图逃走,逃得越远,这印纹的威力越大,越让潜逃的人痛苦难当。
铁流说:你眼下还没有行入门大礼,还不能完全算我沙河城的人,那身子爆裂的事便不用担心了,你身上的纹印,只是为防备着你不小心走丢了我再找不到。
铁流说话间扯出了马鞍上挂着的长剑,剑尖将自己的手指挑破了,便把流出的血滴到那个图印上去。
龙符只能惊怒的看着,见铁流的血才刚着了自己的皮肉,已然顺着印纹的痕迹不见了,一下都渗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去,那骷颅旁的血红色却更加凄艳了几分。
铁流便让龙符不必担心,说只要龙符听话,按他说的话做,自然便什么苦痛都不会有的。
铁流话毕便解了龙符身上的禁制。龙符满脸怒容的看铁流,狠劲的抠那图印,却哪里能抠下来,只把自己的皮肉弄得生疼。
猛然的,龙符便将铁流的大氅抓起打到了铁流身上,再不管崖外的雨如何紧迫,就一头扎进了密密水幕里,一晃钻入林叶里再不露出头。
林中的雨被遮着天光的树叶挡得乱流淌,龙符一霎里已然被淋成了落汤鸡模样,他只往雨柱稀疏草叶密长的地段走,他不时回头后望,所幸铁流并没有跟上来。
也不知往哪里去,龙符只胡乱的跑着,他不知道铁流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让雨露冲洗着掌腕间的印纹,但却洗不掉,他隐约感到,他被铁流算计了,铁流的话说得好听,但他明白,只要他不听铁流的话,他便会被爆裂了身子死去的。
龙符感到难过,便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初时还以为铁流会是个好人。他暗骂铁流,一晃眼,却被面前的景象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