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符见状,他虽惊讶于女子的变化,但他多少也习惯了些女子手段,他就没表现出很甚的骇怕来。他不收回目光,和那小孩对眼看,瞧她还要怎样子,心底想如果她扑过来自己便只能逃掉了。
但那小孩并没有显着要报复的样子,她行止之际轻捷灵巧,立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像极了一条凫着尾巴跳在波面上晒太阳的鱼。
龙符心里就疑惑满满,想那个毛毛虫的本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她到底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她又是从哪里来,怎么可以变得了那么多,她还会再变些什么出来呢,她会不会一气之下变成自己的身貌,如果她变化成自己的模样,那该怎么好,要是自己被人当做假的一个呢。龙符想着,心底就有点紧张,期盼自己也能和她有一样的本事,那自己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也不用怕她。
如果祖父下次惹了自己,自己就变成一棵树,一朵花,变成一块石头,也变成一只鸟飞远,或者变成一滴水珠子,混在湖里不出来,让祖父喊破喉咙也找不到。
龙符有了羡慕的心思,但随即想到祖父可能要救不回来的事,他就又生出恨意,又不想理她了。龙符就在心里给自己说:反正打不过人家,不如到晚上祖父再醒来了和祖父一起逃走吧。
龙符便想逃去怎么能不被发觉的法子。那个王八女子变得小人儿不离开,逃跑是很难办的。不知道她晚上会不会睡着,她要是睡着了变回一只虫子,自己就可以将她一巴掌拍死,或者捉起来绑了的。她要是不瞌睡,她跑起来那样快,祖父身子不好,逃的话多半要被撵上,那时候她再不管不顾的害祖父和自己,可要怎么办,那该死的还情箭自己又拉不动。如果躲到水里去,不知道她会不会变成鱼跟着。
龙符突然就想跑到湖里去,沉在那个石洞的水草底再不管天塌地陷的好好的睡一觉,他突然想到,要是自己逃走了,洞里那个自己还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奇怪物件就要丢了,下次去取不知道会不会还在。
那是他昨天埋伏祖父时无意间发觉的,是一个乌沉沉雕花刻纹的匣子,边角上暗赤的朱漆裹着,半截覆在泥垢里,他打算制住了妖魔后再去拿的。
那匣子上挂着两把浅金色的吊锁,锁上九龙盘踞,龙脊上密麻麻尽是蝇头小字,稍一触碰,字便发出溢着淡晕的光。
锁扣坚固如铸,他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他猜测那里边一定装着好东西的。
龙符心里慨叹,要是自己能有她的本事该多好,或能取出匣里宝物,也能悄悄逃走。
那宝匣以后了再来找吧,眼下怎么逃命才要紧。
龙符一时半会做不下一个好主意,便只能等着天黑逃跑。正思索间,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看了看气息微微不省人事的祖父,见祖父的胸脯还平缓沉慢的起伏着,就稍减了担心。转脸再看院外时,那孩童攀在篱笆上,并没有变化成别的样子,她正打量着眼睛瞅这边的动静呢。
龙符心里暗给自己说不能再惹她了,等太阳落过后山祖父醒来就想办法逃走,如果祖父还能拉动还弓箭,就让祖父射她。
可如果将她射死呢,龙符在一瞬间好像有了不情愿让她死的心思。龙符就想不通,他便解了包裹在牛舌草里的蜂巢,用手掏着密吃起来,也不给门外的人客气。
时光一寸一寸的过,院子里阴影渐重,吹过门墙的风也清凉了,太阳绕过中天,由白变红,已将飘落到西边的山峰顶上。
天上一只鸟拍着翅膀划出一条弯弯的线飞过去了,龙符突然感到很空虚很空虚的寂莫,他看到那个小小人儿独自玩着一束猫尾草逗着地上的蚂蚁,他就故意的将吃密的声音弄出了很大的响动,他吧唧着嘴,装出很好吃的样子,要惹那小人儿说话。
果然,就见她转头看向龙符了。龙符就得了意,有哈哈的笑,看到那小人儿也丢了草叶子,舔着嘴唇痴痴的望向自己。
龙符暗说:就馋你。
龙符吸吮着手指头,但回眼时,他就被院中的景象惊着了,只见院中明光漫漫,全是一片开着的花海,那花海正中,一枚豆粒般大小的骨朵更是灿烂无匹,一阵风过,那花苞就展身舒腰,顷刻就盛放得像只点着的灯笼了,而那根叶簇,也是生得蓬蓬勃勃,一个人蹲下去,都可以藏匿住身子。
龙符猜一定是那个小人儿弄鬼,便要不理会,但他终究抵不过心中好奇,就看院外的人,便见那小人儿勾脚坐在一块突石上,双手后撑着,正满脸骄傲的笑着回看着自己。
龙符暗哼了一声,才要说有什么了不起,话未出口已见那开花的蕾蕊上,突然便光色大亮,如放在夜里水上的河灯,不见风雾,曳荡摇摇。
龙符心里说:这一定是她骗自己的啊,一定不能再上她的当了。龙符虽这么警告自己,但他到底忍不住,一时就从那花上收不回目光,好似那花色有诱人的魔力。
就听她说: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就送你啊。
龙符犹豫着说:稀罕么,要了又有什么好。龙符目光落在那束晃目光晕的底里,没听出来孩童还是先前女子的话音。
她就说:自然是有好处的,如果你有了,你就会和我一样了。
龙符有些心动,却硬着语气说:谁要和你一样变成毛毛虫啊,如果你骗我我就再咬你。
龙符将话说的歹歹的,看她的面容,看她面容上是否有诳骗的样子。
但她还是那样骄傲的笑着,头仰得高高的说:那你试试啊,你能采下那朵花,就和我一样了,只怕你不一定能折下花来呢。
她的话里有显明的将激龙符的意思,有不易觉察的算计龙符的用心,但龙符的主意全打在那花上,便没有听出来,龙符想,要是和她一样,自己就能变成风,能变成鱼了吧,能撬开匣子了,能变成她的样子,不用再怕她,也可能会把祖父救回来。
但是,她又为什么会对自己好呢,祖父说过,她也说过,她会祸害自己的呢。
反正打不过她,试试看也好。龙符心思转变得快,又听见她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能摘下花来就送你啊,但我猜你是摘不下来的。
龙符当然不明白她的算计,但龙符生着倔强的不想让她小看的心思,就说:有什么了不起。
龙符说:我要是摘得了花,你如果再骗我,我就真咬你啊。
她轻拍着掌说:好啊好啊,那你试试啊,你要是采不了,你就不许再气我。
龙符没答话,踏着云气一般走到那蓬大叶草的边畔,就慢慢的伸出手去。草叶太繁盛了,他垫着足也够不到花瓣上,他把脚踩进去,全没注意到院外她眼里的越加浓烈的狡黠的笑。
便在刹那之际,龙符尚没有触到半片花叶,她已悄无声息的出手,只用指点了一下草根,一时只见叶旋花翻,龙符脚下都摇动了起来,他心道一声上当了吧,人还没稳住身,却早听见了她呵呵的笑。
足下花叶卷裹,似要将龙符缠埋住了,龙符就一跳,猛得站在了还没晃动的花蕊里,他才缓了口气,又觉身畔风声呼呼的吹了,人已颤颤的升离了地面,入眼的房檐啊,树枝啊,飞鸟啊,都低低的降到脚下去,他定睛看,便被气的要破口大骂。
只见自己正爬在一根长长的光秃秃的绿色的树端头,那树干孤耸直立,正没有休止的向半空里窜升出去,看地面上的远近,都要齐着游动的白云了,地上的房屋成了蚂蚁般大的一个点。
忽然就止住,龙符看清楚,自己好像一只猴,已被困在了半空里了。
这烂王八又骗我,看我下去怎么收拾他。龙符心里骂着,但又想到,自己除了能暗地里偷袭的咬她几口,确也没有别的手段对付她。
眼外白云飘呼呼的游过,四下里的风就没有方向的穿梭着,风吹在龙符背上,差点便将他掀得掉下去。
这杆顶太高,摔下去会被摔成烂泥的,龙符战兢兢的才要顺着往下溜,人还没调过身子,突然唰唰的几声响,几条藤枝似的草茎已缠住了他的手臂腿脚,只一提,就把他悬垂着吊绑住了,他的四肢被反剪着,人就被风吹得滴溜溜的转。
地面上的一切都小小的,也分毫看不清那个小人儿去了哪里,龙符试着喊叫,但很长的时间里,他都再没听到过人声。
龙符心里就七上八下,要是那个小人儿离开了,夜里下起雨来怎么办呢,天上要是打雷了可怎么办,雷会不会劈着自己呢,这空里举过手都能摸着云的脸了,如果太阳转到这边来,自己会不会被烧死。空里这般高,会不会离的天宫很近了。
龙符使劲的抻着脖子向云游去的那边看,总觉得那里有神仙居住,那些落到地上的雨点子,就是神仙做饭时溢出锅外的水花。
龙符想,要是自己能爬在白云上过去看一看也好啊,不知道那些神仙住着的是什么样的房子,他们盖什么样的被子,吃什么做的饭。是不是天上的鱼也是会飞的鱼,天上的土掉下去,便是地上的大山呢。
不知星星是什么做的,能不能摘一个回去。如果星星能像萤火虫那般,捉两个回去到夜里就挂在屋檐上照明也不错。龙符忽然想等到晚间看一看。龙符像起祖父说过的故事,说夜晚的流星是神仙马车上的灯。
龙符正想得起劲,全然忘记了自己很有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险,就连那被树枝勒得钻肉般的痛处,他都没有很分明的感觉出来。
他渐忘了家中祖父的生死之事,也把那个诳他被锁捆在天云高处的小人儿也渐忘掉了。
龙符心中就想着那些令他兴奋得血液快流的情形,他看着被日光照着的山峰,就想着说,要是自己一下能飞落在那里,一跳起来就能骑坐到云上,自己能乘着鸟的翅膀飞该多好。
龙符正这般想,忽然听到了狂风历啸的声音,他赶忙扭回头看过去,见着那极远处澄蓝的天空边上,一朵白云像破堤的水涌起般的朝他的方向漫了过来,而在那朵云的后面,又有一朵云以更疯急的样子追撵着,像很远的一片波追着前头的一片波。
龙符不知道是什么情势,他也不想着躲避,只就眼睁睁的看着。
云渐近,飘摇像断线的纸鸢,又感觉厚重似水面的浮冰,就直直的向龙符撞过去。都擦着龙符的面腮了,龙符就看得清楚,前边奔逃的云上,竟坐着一只尖嘴长须的灰毛耗子,而后边追逐的云上,蹲踞着的,却是一只火眼黑鬃的大猫。龙符甚至看清楚,在那两只畜牲飞过自己的身旁时,它们都不约而同的瞅了自己一眼。
龙符感觉到,它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十分讶异不解的疑惑,在冥冥中,他觉得那两只畜牲,似乎有着人一般复杂的性情。
但龙符也同样疑惑着,怎么会有耗子和猫驾着白云在乱飞呢,且飞得那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