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符以为自己花眼了,他晃晃沉闷的小脑袋再看,眼前屋舍窗门依旧,身畔还是两个一般形貌的祖父并躺着。
怎么会这样呢,龙符纵过去仔细端详。两人都是微弱的气息白的透亮的脸,都是败乱似枯蓬的头面,连那剜破的伤口处流淌着的血滴,也好似一般快慢流着的样子,更别说五官衣衫了。
这下变出意外,龙符就傻着眼无法辨别真伪。他不停推搡着试着让其中的一个醒过来,但好久,任他呼喝连连,也不见二人有一丝回神的迹象。
院中静静地照进了明亮的红色的太阳光,龙符累了一夜渐感疲惫涌来,他看着一只落在篱笆上翘着尾巴欢叫着的灰雀,慢慢的沉下心思来。
虽然他猜不透哪个祖父是假的,所见到的那些变相都是什么幻化的,那些变相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清楚一点,自己好像才是最不顶事的那个人。折腾了这么多,最后才明白自己压根就不是那个妖怪的对手。
好像祖父也是活不成了的,他深感挫败的是他一点救回祖父性命的办法都没有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试着到山中采些药来熬了给两人服,至于谁是假的真的,已不是他能判断出来的了,关于生死,他也只能听天由命去。
但龙符又想起来,他记起祖父说的,那妖魔怪物在祸过祖父之后,再会来谋害自己,可为什么,自己到现在也没出事呢。
猜不透了,王八,不管了。龙符起身将两人身上的绳索都解开,给二人分别包扎了创口止了血,后又把二人扶正躺好,心里说,若是那妖魔怪物要害人,也不是自己能阻止的,王八,都由它吧,下次遇见再和它见高低。
收拾妥当,龙符看了两人一眼,心里酸酸瑟瑟的,一扭头,也不带弓箭,也不带猎刀,独自一个出门往山林大野的那边行去。
路过那片湖水,初晨的日色半阴半阳的落在波面上,远处小舟孤零零的随着掠来的碎风微动,波里有银色的老鱼吹吐着细浪,一尾一尾的追逐着往芦苇的深丛里游去。
龙符想,如果那妖魔怪物幻化了要来害自己,自己凫到水底能不能躲过呢,到水底的那个洞里,不知能不能捉住它。
龙符想着心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索性坐到了板桥头的围杆上,他摘了一支草叶子在嘴里叼着,将赤足踩到了清粼粼的水波里。他望着家那边的动静,他在等那妖魔会不会来的时候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头上的太阳越照越薄,龙符的赤背上被晒得热起来,一只篮眼睛的蜻蜓从半空里落下停在他的膝盖上,但家那边的方位却看不到丝毫异状。
龙符略感失望,他看见一片花叶上溢着满满一洼清露,就过去仰爬下身子,攀着花叶让露珠子全滑进嘴里,之后又望了一回家的方向,便往荒野的深纵处行去了。
龙符他忘了那件欲要想起的事情。
路上再无异样,深林绝谷中依旧是从前的样子,鸟在密不见光的高树枝头间关的叫着,大兽在隔溪的峰外鸣吼。手边虽时见风起吹花,但那风到底是清爽朗净的。
再碰不到那些变幻万端的妖魅,龙符就遍转绝豁危崖,采了些陈年的当归,何首乌,党参,黄芩,白芍,就用一支软藤系绑了挑在肩上带着,又在一棵枝叶龙钟的枯树上摘了几大片蜂巢。那巢里有群蜂嗡嗡乱鸣,龙符便找了好些潮湿败枯的软草点着了挂在一截木杆端头,又把木杆插到了近蜂窝的地上,之后他光赤着身子泥鳅一般的钻进了一丛藤叶里,只张着眼偷看。
群峰被烟火熏得乱飞乱撞,好些都被烧着翅膀坠下地了,终于都忍不住,玄成一个团绕着飞走。龙符怕被遗下的蜂蛰,折了几枝叶片繁茂的藤枝披挂着。将蜂巢攀了下来,巢里蜜液横流,龙符猴急着用手掏吃了起来。
龙符待吃饱了,采了几棵牛舌草将蜂巢里里外外的包裹紧实,和药草一并挑了,就学着山鸡咕咕呱呱的叫。祖父好几天没打着一只野物了,他早吃腻了黑鸭子的味道,那些凶猛的禽兽都躲着他,但那些小些的倒是能捉得住些的,他采的药草可以和着肉熬炖,也可以解馋,也可以给祖父补血养身子。
虽然祖父有可能好不了,但总得试着补救一番啊。
想到祖父龙符心里就沉重重的,他心惶惶的不敢在山谷深处多呆,一边赶路着,一边不忘咕咕呱呱的叫,结果就真有一只山雉被他引了来,又被他一棍子打落后捉住。
归去时脚步放快,到了那片湖畔,龙符放置停当身上的东西后又跳入波里摸了几尾鱼。他是赶路行了一身汗,浑身沾腻,他摸鱼时也就捎带着将身子都洗了。
中夏晴天的午风暴躁,就吹乱了龙符披散开来的长发,他一步步上得院外的石阶,心中怯怯张张的,他担心着祖父会像说过的那样,已不救而死了。
院门开着,屋中有响动,是悉索细碎的脚步声,龙符心被吊起来,祖父的脚步缓而重,踩着地都要践起地面的老尘,这般轻盈细密的脚步,会是谁的呢。
不好,会不会是那个怪物妖魔变化来的野孩子。
祖父是不是已被它害死了。
也可能不是的,要是祖父已被害死,那妖魔该离开的,它可能不会为等着吞噬我的血而留下来,如果它要害我,早间的时候已该下手了。
龙符忽然心中想通了这节。他放空脚步屏细了呼吸慢慢的蹑脚潜行过去,他爬在门隙里张窥,已看见祖父还是直直的躺着,只是奇怪的是,祖父的腿脚上多盖了一件半旧的衣衫,而另一个祖父却也不见了。
这个在着的祖父还未死去,能瞧见一起一伏的胸膛在动,但面上却没有声息。龙符深感奇怪,猜测刚才听到的脚步声会是谁的,是另一个祖父的么。
龙符把一只眼睛顶在门缝稍大些的地方,他转着眼珠子瞅,屋子里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到。龙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差音了。那一个祖父去哪了呢。正迷惑着,突然他身后就一声脆生生的喊音喊起,把他惊得差一些跳起来。
背后是密微幽甜的气息,极好闻,能让人心生亲近,心生去抱一抱的感觉。
龙符急回头看,眼前的所见便使他一时里痴愣了面孔。眼前的,是一个高出他一头的,穿着上紫下绿衣衫的人。那人衫裾长长,轻飘似絮,额上挽着流云的发髻,额下是像浸在明水里的月亮一般清丽的脸。那人一手轻掩着唇,一手浅执着半枝新折的杨柳,就看着龙符微微的笑呢。
一个女人。龙符凭着直觉在心里给自己说。
龙符自幼与祖父相依为命,从未出过这座荒山,当然也从未见过其余的人,但他一眼即断出,这一定便是祖父说过的女人了。
这山中除了自家祖孙二个,多年未见人迹,这女人从哪里来,会不会也是那妖魔变化了的呢。
龙符没避让,小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说:你是谁,从哪里来。
那女子没即接龙符的话,恬淡的笑容也未敛去,说:我就是我啊,刚才我有没有吓着你呢。
龙符的鼻子里不断有那幽甜香郁的气息钻进去,他觉得这该是世间最好闻最好吃的东西了,他贪婪的嗅着,似乎听到了那女子的话,也似乎没听到。他摇着头说:没有的,没有的。
女子的笑容更浓了些,看了眼龙符挑在肩上的东西,说:你怎么会让我感觉越看越有些傻呢,你带回来的东西是给你爷爷用的吗,还是给你用的,你爷爷现在好像已经用不了你的东西了,你会介意让我用些么。
女子的话风轻云淡的,声音好听,像春天风雨里飞过枝头的黄莺的鸣音。
龙符一字一句的听得真切,他跑进屋去看躺着的祖父时,祖父还如之前的模样,还有微弱的气息动着。但是,龙符不知道这一个祖父,是不是自己真正的那个祖父。
女子跟在龙符的身子后边,说:放心好了,我再不不会捉弄你了,这个便是你的爷爷,他暂时不会死的。
龙符一脸严峻的看女子,女子顿了顿又说:虽然你爷爷暂时没事,但也好不了啦。
龙符觉得女子的话不像是在骗他,他倔强的将很多难过的神情都隐藏起来,不退反进,直逼近了女子面前,闻着了更沁人心脾的甜香。说:你是谁,我爷爷是不是你害的,你在我家里做什么。
女子也没有避开龙符的意思,她微底了一头就看着龙符的小眼睛,还是淡笑着说:你好傻啊,这里除了一个我,你还见过别的人吗,你爷爷啊,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成这样的,那些你见到都是我变化过来的呢,,,
或许是出于大意,那女子眼里温温润润的正看着龙符,话还没说完,龙符突然就勾了头猛的抓住了女子执柳的手,不由分说的一口狠咬了下去。
女子一声惨叫,龙符还没明白过事,已觉自己被掀翻在地,便见眼前一片紫绿飘织,那女子风一样的停落在门外了。
龙符觉得女子轻盈的像一只黄昏时候拍着翅膀从湖面上掠向远空里的天鹅。他没被摔重,一轱辘的爬起来再欲扑过去时,抬头看见了那女子泪朦朦的立着,抱着被咬烂的臂看,眼圈都红红的了。
这女子是人是妖魔呢,怎么还会被咬哭,比自己不如好多呢!龙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