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一个礼拜,又到了周末,我和队长请了个假,调了一天休。
按照约定,今天到西川咨询公司去看材料,这小子的办事能力大大超过了我的预期,竟然在短短的一周以内,就把事情给办妥了,我不禁对他很有些刮目相看。
阿炳的公司开在市中心一个不太繁华地段的小区居民楼里,租了一套三居室当办公室,我按照他给我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区,又在小区里转了一圈,硬是没找着他公司,打了他一个电话,在他电话指挥下,终于找到了他公司所在的那栋楼。
来到阿炳公司里,发现所谓的公司,就大厅里一个办工桌,一排书柜,一排档案柜,墙上挂着营业执照,上面写着公司的名字,我注意到了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者姓名为“刘西川”,除此以外,别无长物,全公司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
我心中疑惑,半开玩笑地问道:“阿炳,你这啥破公司啊?这么简陋?地段也不行位置也不好,办公室也跟个住宅改装似的,一点儿都不靠谱,你这样真能接得到生意么?你怕不会是个皮包公司吧?”
阿炳笑着回答:“东哥你这就外行了,咱们这个行当靠脑子吃饭,公司选址在哪儿并不重要,甚至越偏僻越好!”
我一听这话,好奇心立马就被激出来了,忙追问道:“说说你们的门道吧?”
阿炳说:“第一,咱们这行并不受国家保护,开在偏僻点儿的地方不容易引起工商部门注意,省得人家以超出批准经营范围的理由来找我麻烦;其二,私家侦探是技术活,靠脑子的,不是人多就行,尤其是跟踪侦查,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其三,我的委托人大部分都是因为一些不好见光的事来找我,他们当然希望我的位置越偏僻、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感叹:“你们这行水挺深的!”
“我现在就差个帮手,一个人干太累了,东哥你要有兴趣的话,欢迎您加入呀,咱们算合作,利润五五分,怎么样?”一边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沓厚厚的档案材料,往办公桌上一放,右手在材料上用力拍了两下:“怎么样东哥,一个礼拜的劳动成果,来欣赏一下!”
“一块儿干就不必了,你们这行水太深,我不是那块材料。”说罢拿起阿炳准备的调查资料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罗莎莎如今的怪异性格,不是没有原因的。
原来,罗莎莎的父亲罗成光,是当地曾经数一数二的商人,母亲雷素琴曾经是纺织厂的普工。1987年,雷素琴不愿意再过那每月几十块钱死工资的生活,便和丈夫商定,主动申请下了岗,成为中国第一批个体户。
没有了工作,就没有了收入,两口子上有双方二老,下有两个孩子,压力不言自喻,为了活着,两口子什么活都干过,开过餐厅,被小混混搅黄了;摆过地摊,却被当成了投机倒把分子,要不是老爷子花钱运作,估计至少判个十年监禁。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整日在外奔波的两口子无暇照顾孩子,便将两个孩子随时带在身边。罗莎莎的妹妹,尚在襁褓中的琦琦不小心染上了肺炎,家人为给孩子治病,花去了所有积蓄,还跟亲戚借了两千块钱。
当时所有人都劝两口子,孩子这么小,染上个痨病,很难救回来了,不如送福利院吧,生死各有天命。雷素琴以死明志,坚决不同意,后来孩子奶奶死马当活马医,在乡下老郎中那里求来一副偏方。没想到偏方治大病,花了五块钱开了几副中药,慢慢居然把病情给稳住了,调理了半年,硬是把孩子的性命给保了下来。
邻居们都说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罗家上辈子必然是积了德的,否则眼看要病死的孩子,怎么可能起死回生?
而老罗因为孩子的事对妻子心怀愧疚,无颜面对妻子,便决意外出打工,被妻子苦劝留住了。雷素琴并不责怪丈夫绝情,反而对丈夫百般照顾,千般温情,罗成光十分感动,决定脚踏实地挣钱,便上了堂哥的工地搬砖。
一个曾经的大学教授,知识分子,竟然沦落到农民工的境地,大家伙都议论纷纷,可罗成光为了妻子和孩子,将一切默默扛了下来。而妻子则在菜市场支了一个肉摊,过了几年省吃俭用的日子,终于把两千块钱的外债给还了,一家四口的日子才算慢慢走上了正轨。
九十年代中期,房地产行业在中国逐渐兴起,罗成光看见了其中巨大的商机,和堂哥一商量,以自己和堂哥的房子作为抵押,向银行申请了十万块钱贷款,搞起了房地产开发。两年后,我市第一个商品房小区——南岭山庄正式竣工,这在当年可是件大事,意味着我市经济在朝着快车道的方向前进了,连市长大人都亲自前来参加了剪彩仪式。
可当年还是福利分房制度,有正式工作的人单位都给分房,虽然是僧多肉少,但排队迟早能排的上,所以房子的销量并不如想象中火爆,还完银行贷款本息后只勉强保证不亏。堂兄见没得钱挣,把资金给撤了出来,还带走了一批老泥工,回老家给人修房子去了。说是房地产开发搞两年没挣着钱,不如回老家给人修房子,三个月一套,钱都是现结,搞几年当个万元户是一点儿问题没有,劝罗成光一块儿去。罗成光坚信自己的眼光,决定另起炉灶,把所有家产全部变卖,加上南岭山庄剩下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换了五十万现钱,用二十万在市中心繁华地段买了三块地。
五十万在当年可是一笔吓死人的巨款,罗成光可以说是把身家性命都给砸了进去,不成功则成仁。
好在他赌对了,1998年,《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文件出台,决定自当年起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建立住房分配货币化、住房供给商品化、社会化的住房新体制。
消息一出,罗成光立即将剩下的资金全部投入工地建设,用了三年时间,三块地皮先后封顶,而此时房价已经翻了倍,罗成光迅速收回了成本,还清贷款后,净赚一百万元,这成了他的第一桶金,接下来的五年,房价一年高过一年,罗老师也彻底变成了罗老板,成为当地首富,身家数千万。
可惜好景不长,富裕起来的罗老板没有经受住纸醉金迷的考验,每天在外应酬,见过的“世面”是越来越多,家里的黄脸婆是越看越看不上了,在外面买了套房,养起了小三。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身为本地第一富商,本就遭人嫉恨,“罗老板在外买楼养金丝雀”的消息不断由有心人在社会上传播着。没过多久,就传到了雷素琴耳朵里,但出于对家庭和孩子的保护,和对丈夫迷途知返的期盼,她对外始终是矢口否认,即便丈夫动辄几个月不回一次家,甚至对娘儿三个不管不问。
而时年十四岁罗莎莎就没她母亲那么坚强了,同学和亲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逐渐孤立她,让她变得日渐敏感、内向,博学多才的父亲一直都是自己的偶像,自己一直在努力学习,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得到父亲的认可,达到父亲一样的高度。
可是,自己心中的那一座巍峨高峰,就那么在流言蜚语中轰然倒塌了。
罗莎莎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直到一天中午回家,看见母亲坐在桌子旁发呆,桌子上散落着几张不堪入目的照片……
而罗成光因为中了仙人跳的局,被人反复讹诈,陆陆续续已经给了人家上百万元的封口费,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照片最终还是落到了老婆手里。
雷素琴这次没有再选择原谅,她委托律师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明确了大女儿莎莎归自己抚养,小女儿琦琦归罗成光抚养,财产三七开,公司51%的股权归自己,从此没有再婚,她已经心灰意冷,再也不相信男人,只把全部心血倾注在公司和莎莎身上。
而莎莎亲自见证了幸福家庭的破碎,和心中信仰的倒塌,还有母亲的卑微、痛苦,逐渐也变得不再相信男人,虽然公司被母亲经营得有声有色,家庭条件非常好,可就是从不和任何异性来往,所有心仪她的男人全都被她一一拒绝,一直到了现在。
说会罗成光,他被仇人用仙人跳坑了一把,又被人摆了一道,搞得妻离子散,事业也回到了解放前,可以说人过不惑,却突然变得一穷二白。
他实在不愿吃这个哑巴亏,让整他的人逍遥法外,便报了警。由于涉案金额巨大,市公安局相当重视,成立了专案组,不到一个月,便顺利破了案,罗成光养的金丝雀和她姘头悉数到案,让罗老板万万都没想到的是,设计整自己的主谋竟然是自己的情妇!
事情到此,却并没有终结,半个月后的一个深夜,罗成光独自在饭馆喝闷酒,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被一辆渣土车轧死了,据说渣土车当时撞了人后一点儿没减速,甚至加大油门逃逸而去,后来警方破了案,将罗成光生前姘头的哥哥给捉拿到案。
原来他妹妹给罗成光当了姘头后,每回罗成光给她的钱,她大部分都拿给了家里,哥哥好赌,把家里给输得山穷水尽,便给妹妹出了个仙人跳的主意,让妹妹去敲罗成光一笔大的,谁知钱是搞到手了,却被妹妹拿去和她的小狼狗去霍霍完了,自己是一分钱没捞着,没多久,罗成光报案,自己的妹妹又被判了刑。眼见催债的高利贷天天家门口泼油漆浇大粪,他只好铤而走险,借了朋友一台渣土车,打算将罗成光撞伤带走,并勒索钱财,可谁知自己由于太过紧张,不小心失了手,竟然一下子把罗成光给撞死了。这回钱没捞着,自己还搭了进去,被判了死刑。
得知父亲的死讯,罗莎莎几近崩溃,哭了整整一个月,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任何化妆品,不穿裙子,一直到现在。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罗莎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叹了口气。
阿炳冲我翻了个白眼:“切,人家家里不知道多有钱,命不知道比你我好多少,如假如有得选的话,让我老子死了,我变富二代,我也愿意!”
我瞪了他一眼:“放屁,禽兽不如的事不能干,会有报应的!”
阿炳不屑一顾道:“哪儿有什么报应?真有报应怎么好人那么多短命的,老头老太太里那么多坏人?报应就是用来吓唬老实人的。”
我认真地看着阿炳的眼睛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很多东西是你没遇到,当你遇到的时候,一切可能就晚了,所以做事还得凭良心,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罢!”
阿炳笑了笑说:“好好好,东哥,咱不聊这个,您看您交待的人物也圆满完成了,这个劳务方面……是不是咱们算算?”
我眼一瞪:“刚跟你说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咋还好意思找我要钱呢?我要有钱我能找你干这活儿?就当你报我当年保护你的恩了吧!”
“东哥,大冷天儿的趴草地里可不容易,您多少得讲点儿良心吧?大不了我给您打个折您看……”
“先欠着,哥下个月开工资了再给你。对了,你调查这段时间以来,有没有发现罗莎莎……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我突然问道。
阿炳也认真了起来,仔细回忆了半天,然后回答:“不正常?没什么不正常的啊,你指的是哪方面?”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吐出几个字:“譬如……精神不太正常之类的?”
“没有啊,挺正常的,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看会儿电视,和妈妈聊聊天就回房间睡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话……”阿炳在关键的地方停了下来不说了,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睛微眯着,左手举了起来,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撮了撮,眉毛冲我一跳一跳的。
我无奈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放在他手里,他立马换上一副幽怨的表情道:“东哥,天寒地冻呀!”
我无奈,又掏出一百给他,他又说:“罗大小姐呀!”我把身上所有的口袋翻了过来,把最后的一百块拿在手里捏成了一团,放在他手里道:“真没了,快说!”
阿炳见确实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才一脸血本无归、苦大仇深的表情说道:“也不知道算不算怪事,我觉得顶多算怪癖,就是她每晚睡觉的时候……”
我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你特么还敢偷看人姑娘睡觉?!”
阿炳灵巧地躲开,接着说道:“放心,哥,不该看的坚决不看,咱是有职业道德的!”
我催促道:“快接着说!”
阿炳接着说道:“她每晚上床总是仰面朝天地躺着,就像一具尸体,一晚上也不怎么动一下。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她睡着以前。”
阿炳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见我的眼神里已经快要喷射而出的不耐烦情绪时,这才接着说道:“她睡着以前会很长时间地盯着床顶上的天花板,表情似乎是恐惧,有时还会张嘴说几句什么,但我不会读唇语,具体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却见阿炳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按钮,几秒钟后,录音笔里传出来罗莎莎略微发颤的声音:“爸爸,不要,他们都是好人啊……”
我大感疑惑,忙追问这是什么情况,阿炳骄傲地挺着胸口几根排骨说道:“咱可是专业的,趁她家没人,我悄悄进去在她房间里藏了支录音笔,我拍下了她睡前奇怪行为的视频,对过口型后,和录音基本吻合,也就是说,这就是她睡前瞪着天花板说的话。”
我忽然觉得后脊梁有些发冷:“哦?她爸爸不是出车祸死了么?那天花板有什么东西没有?”
阿炳一边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台小型DV,一边回答道:“所以才说有些奇怪呀!视频和录音已经发到你QQ邮箱里了,你回家自己慢慢欣赏,小弟还有外勤任务,就不陪哥哥了,您要还想喝喝茶尽管在这呆着,茶叶在哪儿您都知道,临走记得替我锁门啊,马上过年了,不太平。”
我一听顿时乐出了声:“你这儿有啥值得偷的?就这台破电脑?办公桌?还是打印机?全二手的吧?都给你卷了也卖不出二百块钱去,我要是贼上你这儿也顶多喝口茶就走。”
阿炳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问了句:“东哥,照规矩说,其实我不该问,但作为兄弟,我真得问一句,这个罗莎莎,您是打算泡她,还是打算弄她?您要是打算泡她,弟弟写个服字送您,喝喜酒时给您包一个大的,可要弄她的话……”
我瞪了他一眼:“放屁,我像那种人吗?滚蛋!”
“好嘞,哥您慢慢喝茶!”阿炳赶忙走了。
我没拿那一沓厚厚的材料,只从中间抽走了罗莎莎一家四口当年照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便离开了他的公司。
回到家后,我立即打开电脑,下载了E-mail的附件,反复看了很多遍,天花板上空空如也,而罗莎莎的表现也确实很奇怪。
我觉得有必要再和罗莎莎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