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悠扬,婉转动听,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潇湘沉浸其中,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虽然夹杂着些许无奈,但却是颇为惬意。
那里没有鲜血,没有杀戮,有的只是长亭漫步,柳下小憩,和任意挥霍的时光。
“若水,想什么呢?”
方怀熹歌声停罢,见李潇湘闷不做声,好奇问道。
李潇湘神情恍惚,只觉一切都近在咫尺,却又模糊不清。听到前方传来问话声,定睛看去,笑道:“无事,就是听怀熹兄歌声淳朴幽美,似有农闲之景,心中懒意渐浓,一时出神罢了。”
方怀熹一副神气的模样,大声说道:“这歌名叫‘炊曲’,是我家乡的歌,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李潇湘一怔,心中恍然,想道:‘对啊,我还从未听他们七人说过自己的身世,只知他们都是御道高深的修道之人,却不知他们来自何处,为何来此,不如趁此机会,先来问问。’
随即问道:“怀熹兄,敢问你家乡在何处?”
方怀熹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有些哑然,思虑一番后,才慢慢说道:“我家原本住在一个小渔村里,村名为‘鲅’,位于朝国境内的一座孤岛上,靠种芭蕉和捕鱼为生。村子不大,人烟稀少,不过十几户人家,因地处偏远,平时很少有人登岛,日子过的倒也舒坦。你问这个作甚?”
“好奇,反正闲着也是无聊,说来打发些时间,怀熹兄可是不喜欢别人这般问?”李潇湘回道。
方怀熹摇了摇头,将木桶扛在了肩上,两把斧头在桶中“叮当”作响,淡淡说道:“这有何不喜欢的,你若想听,我便与你说说好了。”
李潇湘面露喜色,说道:“怀熹兄可否说说,为何会来此拜师修道?”
方怀熹顿了顿声,说道:“唉,这可就不好说啦,还记得我十八岁时,随叔父们出岛贩鱼,路遇一伙海盗,被捉去做了两年苦力,之后又被这伙海盗的仇家给捉住,眼看要被杀头,幸好被剿匪的兵官所救。但这些人看中的只是财货,杀了贼人后,便不再管我了,将我丢弃山中,让我自生自灭。”
“那时我还年轻,根本活不下去,又不知身在何处,如何回家,没过多久,便饿倒在路上。说来一切都是因缘,正当我昏迷不醒时,竟被路过的师傅所救,他说我二人今日相见,乃是命中注定,问我是否愿意拜他为师,从此断绝与俗世的往来,一心修道。我感激师傅救命之恩,也因这遭经历,看淡了生死,便答应了师傅,说想再最后见一眼亲人,以便了断凡根。”
“师傅也未反对,花了大力气让我回到了家乡,我将诸事料理妥当后,便随师傅到了北玄,苦心修炼,一晃就是数百年。不过如今回头想想,我也算不上是有大经历的人,不像你,遇到如此多的苦难。这些若不是命中带的,便上天对你的磨砺,若水不可不用心体会啊!”
对于方怀熹所说,李潇湘颇为感兴趣,听得很是入神。但越是往后听时,就越是难以理解,不知方怀熹话中到底是何意,便问道:“怀熹兄,你最后说的这些都是何意,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方怀熹回头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听不明白也属正常,如今的你并未真正看清大生大死。不过你也莫要着急,迟早有一天你会顿悟的。”
李潇湘越听越糊涂了,刚想反问几句,却觉手中木桶忽然向上飘起,立时惊呼道:“怀熹兄,这桶它——!”
方怀熹点头道:“看来我们已过山腰,坠石开始悬起了。”
“那我昨日为何没有这般感觉?”李潇湘问道。
方怀熹一阵坏笑,将桶底亮给他看,原来今日木桶上镶了两块坠石。
李潇湘顿时恍然,大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这多了一块坠石,感受竟如此不同,那由坠石做成的水桶又该是何种模样!”
方怀熹轻蔑笑道:“若水,你此刻想这些未免太早了些,还是先想办法将这桶带下山再说吧!”
闻言,李潇湘掂量起手中木桶,确是两种截然不同之感。
之前这木桶是坠着臂膀,需使出七八成力气才能将其提起。而眼下这木桶却是不停向上顶着臂膀,似要将自己带上天一般,且无论自己抬得多高,这木桶依旧会跟着顶起来。
李潇湘试着松手,看木桶能否就这般悬于空中,谁知刚一松手,木桶便掉了下去,吓得他连忙探出身去,将木桶抓回,险些被带下山崖,之后就再不敢这般尝试了,不过对于坠石确是有了彻底的认识。
“若水,感觉如何,是不是此时更加费力?”方怀熹笑道。
李潇湘身后汗水涔涔,手掌关节处传来阵阵痛感,臂膀酸麻,用力压下木桶,龇牙咧嘴道:“确实如此,怀熹兄一开始也像我这般吗?”
方怀熹摇头道:“我一开始可是被六师兄坑惨了,他给我桶底偷偷镶了三块坠石!你想想,三块坠石,前半段我是凭着过去打鱼攒的力气,才勉强挺过来的。到了后半段,这桶就像要飞一般,我是踮着脚,一步一步挪下山的,可还没走几步,就力尽而倒,从崖道上摔了下去,好在六师兄早有准备,我才幸免于难。此次我只给你镶两块坠石,你就烧高香去吧!”
李潇湘听着方怀熹说起从前故事,又觉好笑,又觉无奈,将木桶夹于双腿间,甩了甩手,喊道:“怀熹兄,我们休息片刻吧?”
方怀熹看了一眼脚下,回头道:“还有不远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快到了。”
李潇湘不善拒绝,暗自叫了声苦,咬牙朝方怀熹点了点头,拖着如坠千斤的双腿,缓步前行。
方怀熹心中赞许,随即朝前走去。
……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二人终于下了崖道。
李潇湘随手将木桶扔到一边,倒在地上呻吟道:“终于到了,怀熹兄不是说不远吗,怎的走了这么久,有好几次我险些就要摔下山崖!”
方怀熹笑而不语,走到李潇湘身边,伸手到怀中翻找起来。
李潇湘一看,连忙问道:“怀熹兄可是在找丹药,你还要给我吃吗?”
方怀熹踢了李潇湘一脚,说道:“若水,快起来,我给你带了吃的,你一早还未进食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团用荷叶包裹的饭菜,递到李潇湘手中。
李潇湘大喜,接过菜团,难为情道:“怀熹兄,多、多谢啦,这饭菜还是温的呢!”说完扒开荷叶,大口吞食起来,又问道:“对了,怀熹兄,这荷叶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我并未见岛上有种荷花啊?”
方怀熹见他吃的生猛,咧嘴笑了笑,指着东南角,说道:“那里有座池塘,名为‘濯淤潭’,池中长满了荷花,我这荷叶便是从那里取来的,也是我们打水之处。”
李潇湘咽下口中饭菜,问道:“我听说荷花多生于淤泥之中,我们去那里打水,不会打上来一桶泥沙吗?”
方怀熹道:“我就知你会如此说。那池中生的可不是寻常荷花,是可以去污还清的媱荷。那媱荷将池中污水吸收后,再从荷藕中生出清水,水色明澈,清香甘甜,不仅能直接饮用,还可用来炼制丹药,制成的丹药药效甚佳,再配以池水服用,功效倍增,你说奇不奇!”
李潇湘不住的点头,口中馋津顿生。
方怀熹又道:“这媱荷还有个别名,叫做水芝芸。”
“好名字,芝灵芸香,出水芙蓉!怀熹兄,那我们赶快去吧!”李潇湘说道。
方怀熹摆摆手,说道:“不急,我们先将木柴劈好,再去不迟。”说着取过桶中斧子,将一把扔到李潇湘身边,又道:“若水,你第一次砍柴,这斧子难以驱使,你就先砍一些细枝,练练身手吧!”
李潇湘看着身旁斧子,想到昨日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其拿起,不知今日是否能够顺利。心中一阵忐忑,慢慢俯下身子,朝斧柄抓去。
“若水!”方怀熹突然喊道,“这斧子使用起来可是有窍门的,切忌胡乱用力。你先想一想我说的窍门,若实在难以抓起,我再与你详说,眼下还需要靠你自己去领悟。”
李潇湘点着头,死死看向斧柄,想着方怀熹所说的窍门,缓缓抓住斧柄,接着慢慢发力,将斧子保持水平的样子提了起来。
见自己果真拿起了斧子,李潇湘心中大喜,对着方怀熹笑道:“怀熹兄,如何,我拿起来了!你说的窍门,可是找出斧子的重心?”
方怀熹笑了笑,却没有做声。
李潇湘只道方怀熹否定了自己,心神一乱,斧子顿时滑落,“咣当”一声,插进了地面。
李潇湘这才恍然,想着单是拿起斧子这谁人都能做到,最重要的是如何拿它来砍柴。
随后认真端详起来,并未急于再试。
见状,方怀熹点了点头,将斧子握在手中,转身朝林中走去。
李潇湘眼角微抬,无意间的一撇,却见方怀熹提着斧子的样子与寻常不同,他并没有像自己那般握住斧柄,而是将斧头滑到虎口处,连带斧柄一同握在手中。如此一来,便可很好的控制住斧子,任凭自己如何摆动,也绝不会再脱手。
李潇湘哑然失笑,嗔骂自己为何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却没有想到,真是愚笨。但转念又想,正是这般浅显的道理,才会被自己忽视。。
心中一阵舒畅,再次握住斧柄,境毫不费力的便将其拿起,惊叹之余倍感欣喜,对着远处方怀熹喊道:“怀熹兄你看,我拿起来了!”
方怀熹闻声看了过来,眼中顿生惊讶之色,但没有过多夸赞,只淡淡说道:“很好,那边有几棵枯松,你去试着砍下一些枝条,累成一摞,等下我便去捆好!”
李潇湘应了吩咐,随后来到了树下,盯准其中一棵,抬手便砍了上去。但还未等斧刃砍到树枝,斧子却突然脱手,砸向林中深处。
李潇湘一怔,心想:‘也许是我太过紧张没有握住,下次定要抓牢才行。’走进林中,将斧子拾回,对着刚刚那根树枝又是一劈,斧子却再次飞出。
不禁气急败坏,立即将斧子拾起,却改为了双手持斧,额角青筋暴露,手中猛然用力,狠狠向树枝劈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斧子虽未脱手,但也已滑脱大半,而砍在树枝上的,却是斧柄。这一砍震得李潇湘虎口剧痛,险些将斧子扔出。
强压住心中躁气,闭目冥思,想着如此一来,岂不是用了蛮力,这样可不行,一定有什么巧处是自己没有发现的。
可苦思良久,也未能想出不让斧子脱手的办法。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巾,心中想着:‘何不取下来,将手与斧子绑在一处,如此不就可以安心使用了吗?’随后伸手到腰间,打算将腰巾取下。
“若水,此乃投机取巧,为修道之人所耻,你若这般做了,我便瞧你不上!”方怀熹的声音突然从林中传出。
李潇湘吓得立刻罢手,再不敢有此想法了。
等了好一会,见方怀熹不再做声,便才长舒一口气,握住斧子,再次专研起来。
可想了好半天,只想出一个笨招,那就是不再挥动斧子,而是慢慢敲击树枝,左右斧刃锋利,用不到几下便可将树枝敲断。
眼下还是先将方怀熹吩咐之事做完,若是被他瞧见自己一点柴也没能砍下,只怕又要被他数落一番,至于使用斧子的窍门,还是留到日后再想吧!
想好之后,李潇湘便在树枝上急促的敲击起来,果然效果奇佳,斧子也不再脱手,树枝也砍了不少,这让他欣喜若狂,干得更加起劲了。
远处,方怀熹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颇为不悦。
二人忙活了一个时辰,方怀熹砍了不少木柴,而李潇湘脚下,却是一堆细小枯枝,摞在一起,倒也不少。
方怀熹扔下斧子,来到李潇湘这边,见地上到处是断指,面有愠色,说道:“若水,可以了,今日就砍这些,我们捆好木柴就去打水吧。”
李潇湘一脸兴奋,说道:“太好了,我正口渴!”说完盯着方怀熹,希望他能夸赞自己一番。
可等来的,却是方怀熹漠然的转身。
李潇湘心中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般,失落之情瞬间攀上心头,想着:‘怀熹兄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冷漠?’
他哪里知晓,方怀熹让他独自一人砍柴,是想看他到底能领悟几何,至于砍柴多少,方怀熹根本就没有在意,有自己砍的那些,就足够观中所用了。
本以为李潇湘会用心专研一番,谁知他只顾劈柴,全然没有想清楚自己为何要如此,这让方怀熹大失所望,并未给李潇湘好脸色看,想着再观望一天,若他还是这般投机取巧,担心完成不了吩咐之事,或是怕丢了颜面,那自己不再教他御道,就让他一直这么干着。左右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而李潇湘是个心思敏感的人,没有放过方怀熹神色间的变化,竟忽然想起了李家那些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族人们,顿时心生怨气,同样阴起了脸,默不作声。
方怀熹见他似有不悦,连连摇头,心中更加失望,不过自己已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路过李潇湘身边时,淡淡说道:“走吧!”
之后也懒得理睬他,大步朝濯淤谭走去。
李潇湘看出方怀熹脸上的失望之情,也有些后悔,但又碍于面子,不肯认错。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濯淤谭。
方怀熹一路上一直在等李潇湘能主动认错,但等来的,只有李潇湘那不以为然的表情。
不禁沉声长叹,无奈道:“若水,将木桶装满水,我们快些回去吧。”
李潇湘依旧是一副倔劲的模样,闷声应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