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翁,白翁他在何处?”听到狄睢提及猿门山,李潇湘不假思索的问道。
狄睢默然蹙眉,似是不愿再提往事。
李潇湘顿时了然,但仍旧不愿相信心中所想,试探着问道:“白翁,白翁可是去了?”
朱翎羽道:“死便死了吧!想当初他弃我们于不顾,太也不仗义,定是怕被连累。”
狄睢一怔,似是猜到朱翎羽所言之事,说道:“当年之事恐怕朱公子有所误会,白翁并未弃你们于不顾。”
朱翎羽道:“误会?此话怎讲。”
李潇湘对此也是极为好奇,那清水白翁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于他李家有大恩,怎会在当夜突然消失,又毫无征兆,其中定有隐情。
狄睢叹气道:“此事说来怨我,是我唤他回山的。”
李潇湘急忙问道:“狄大哥为何如此做?”
狄睢面有愧疚,说道:“猿门山与九霞本就相邻,两派也一直交好,可自从白翁去了双水城后,广虚乙便视我猿门山为眼中钉,多次相逼,让我唤回白翁,但都被我拒绝了。后来白翁护着李家遗族逃出双水城,广虚乙闻讯勃然大怒,派众多门人将我猿门山团团围住,以灭门相要挟,叫我不要插手他们的事。”
说到这里,狄睢忽而长叹一声,又道:“眼见猿门山将有覆灭之危,百般无奈下,我只有与千真派相妥协,飞书白翁,叫他即刻回山,否则便将他一双幼孙交与千真派处置,并威胁将他逐出猿门山。”
狄睢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向李潇湘。
李潇湘却并未生气,说道:“原来白翁也有这许多难处,看来是我们错怪他了,你说呢,大哥?”
朱翎羽点头道:“之前是我误会他了,我认错便是。”
狄睢闻言惊讶道:“你们不怨恨我?是我软弱无能,才让你们受了这许多苦,你们若想报仇,我狄睢绝无二话,甘愿受罚!”
李潇湘二人对视一眼,朱翎羽笑道:“狄大哥,你自有你的难处,我二人又怎会怨恨你,要恨也应恨千真派才是。”
李潇湘附和道:“不错,何况我兄弟二人能活着,便已是受了白翁的恩惠,若无他,我二人哪有机缘成为兄弟,又怎能学得这一身御道!”
狄睢激动得热泪盈眶,含笑道:“狄谋有愧,狄谋有愧啊!”
李潇湘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狄大哥,猿霞峰那处断桥,可是通往猿门山的?”
狄睢拭干泪水,说道:“李公子去过那断桥了?不错,那桥确是通往猿门山的,可惜后来被千真派斩断了。”
李潇湘点着头,心道:‘怪不得那山下总传来猿啸声,原来云海的另一头便是猿门山啊。’
朱翎羽道:“狄大哥,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狄睢道:“之后白翁回到了猿门山,将我痛骂一顿。可他人虽然回了山,但心中仍是记挂着你们的。他还曾说过,当时形势紧急,他并未急于回山,而是一路尾随在你们身后,欲要护送你们逃出大宸。他还曾暗中出手,解决不少追杀你们的千真派御师!”
“是了!”朱翎羽大声叫道:“我道那时怎会传出飞石声,原来是白翁在暗中出手,叫那帮贼人不敢贸然出头。我还怨他一走了之,当真是冤枉了好人!”
此事李潇湘自然不知,当时他身中剧毒,早已昏迷不醒,草垛外发生了何事与他毫无关系,只有听天由命而已。
“再后来呢?”李潇湘问道,他急于知道清水白翁是如何死的。
狄睢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去救人,路上再与你们详说。”
二人一愣,问道:“救人,救何人?”
狄睢淡淡一笑,走到一处牢房外,俯身解开了卦阵,说道:“此处关押的都是我门中仅剩的几人,将他们救出,也好增加些帮手。若只靠我们三人,是绝难逃出九霞山的。”
二人大喜,帮着狄睢将猿门山众人抬出牢房。此时众人已是奄奄一息,神智不明。李潇湘毫不吝惜,将丹药给众人服下,好在人数不多,但也用去了大半瓶丹药。
众人调息后,纷纷拜倒在狄睢面前,叩首道:“属下见过掌门!”
狄睢道:“此番获救,多亏李公子和朱公子出手帮忙,我等一起拜谢他们吧!”
二人见状百般推辞,但仍旧拗不过众人,只好受了一拜,待到第二拜时,却退到一旁,说什么也不肯受了。
狄睢起身道:“二位贤弟,你们有何打算。”
李潇湘阴沉着脸,说道:“先杀了何浊清,之后再为李家报仇!”
朱翎羽道:“我和我兄弟一起,狄大哥,你们呢?”
狄睢道:“我等苟延残喘至今日,为的就是报当年灭门之仇。二位贤弟既与我等目的相同,何不一道杀上泰霞峰,取了那帮贼人的狗命!”
朱翎羽大喜道:“我二人也正有此意!”
众人商量后,便一道朝剑狱外冲去。
狄睢边走边道:“白翁归山后没过多久,千真派便开始大肆排除异己,而我猿门山因忤逆过他们,便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个被灭门的门派。那时猿门山上整整杀了七天七夜,血流成河。到得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人,还有白翁。虽说我等都是门中实力极高之人,但仍旧寡不敌众。白翁为护着一双幼孙,却不幸一同跌落山崖。死时他曾大声对我喊道:‘终有一日会有人来灭了千真派,你等绝不要妄死,就算被视作粪土,也要苟活下去。’我信了他的话,便带着剩余几人投降了千真派,受尽了折磨和酷刑,本以为再无重见天日之时,没想到竟遇到了二位贤弟。想必白翁早已猜到你二人会回来报仇,因此才对我说了那番话吧!”
李潇湘听后颇为动容,恨恨道:“白翁是我李家得大恩人,我若不为他报仇,死后哪还有颜面去见太公。”
狄睢叹息道:“终是我太过软弱,看不清世事,才铸成大错。此次报仇,即便不能灭了千真派,也要将九霞山杀得血流成河。宁叫玉碎,绝不瓦全!”
此话说得朱翎羽异常亢奋,高声道:“狄大哥说的好,宁叫玉碎,绝不瓦全。灭了千真派,还天下以太平!”
听到“太平”二字,李潇湘忽然想起那晚在皇宫中,长孙隆对他说的话,心中顿时一阵迷茫,低声念道:“灭了千真派,便能还天下以太平吗?”
此时众人已冲至石门口,而身后牢房内不停有人叫嚷着,要随他们一道灭了千真派。
李潇湘闻言,遂驻足问道:“狄大哥,可是要放了他们?”
狄睢不屑道:“这帮囚徒并非正人君子,放了他们只会危害天下。我看还是让他们继续呆在牢中,诚心忏悔吧!”
李潇湘也未多想,点了点头,便与众人冲出了剑狱。
而此刻黄昏已至,,一轮夕阳落入云海之中,映红了半边峰峦。
李潇湘看了看左右,见原本被自己打晕的二人竟没了踪影,顿时惊呼道:“不好!”
后话还未说出,只见远处山林中人影攒动,随即大批千真派御师从四周围了上来,一名长老上前喝道:“大胆贼人,竟敢擅自劫狱,来人啊,将他们一并拿下!”
“得令!”
声音响彻山林,随即七彩霞光骤然跃起,千真派御师纷纷注魂,挥剑朝李潇湘等人冲来。
见势,狄睢大笑道:“好,好,好,我不去找你们,你们竟主动来送死!既然如此,就休怪狄某辣手无情了!众人听令,诛杀千真派狗贼,为我等门人报仇雪恨!”
猿门山众人齐齐注魂,疯一般的冲进人群中,立时便有大批千真派御师身首异处。
等待了多年,终于到了报仇之日。
狄睢回身道:“二位贤弟,此处交与我这些门人,你二人速随我赶去九霞宫,杀了广虚乙那老贼!”
李潇湘二人沉声应道:“好!”
说完三人趁乱从一旁掠出,那名长老见状大喝道:“休要放跑贼人,给我追!”
但三人脚法甚快,一转眼便已跃至山道上,直奔山巅而去。
李潇湘回头问道:“狄大哥,你那些门人怎么办?”
狄睢凛然道:“他们都已做好觉悟,无需担心。”
“可他们——”李潇湘想要再问,却被狄睢拦了下来。
狄睢道:“李公子,对于舍生取义之人,你这般关心,反倒是在侮辱他们。让他们去吧,我等只要杀了广虚乙和一干千真派首座,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了!”
李潇湘咬了咬牙,未再多言。
天黑之时,三人已来到九霞宫外的一处密林中。
李潇湘透过密林放眼望去,只见殿前的广场上,立有一柄巨大石剑,剑身通体青黑,倒插于一块石墩之上,石墩用铁索固定,毫无雕琢,剑柄则直至天际。
远远看去,却是气势恢宏,颇为壮观,仿若一柄天剑,被抛下人间,嵌在这群峰之首。
狄睢指着石剑道:“那下面就是御冢,据说是一块天外飞石,不过从未有人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御气确是充盈,千百年来一直养育着九霞山众多御兽。”
李潇湘望着石剑,暗自嗤笑道:‘此处照比北玄的武蟒天池差太多了,不过是一处浆镬,狄大哥居然说成是御冢!’
“随我来!”狄睢招呼着二人,朝殿门缓缓走去。
而这九霞山上最为重要之地,此刻却无一名御师把守,只有大殿内明亮的烛光,和山巅凛凛的夜风。
狄睢皱眉道:“怎的此处竟无一名巡夜的御师,太过蹊跷了。”
朱翎羽道:“狄大哥,莫不是贼人使了计策,要赚我等入瓮?”
狄睢点头道:“朱公子所虑甚是,我等还需谨慎为上。”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同时望去,竟见前方山峦上火光冲天,各种御法此起彼伏,似乎正向泰霞峰蔓延而来。
狄睢对此大为不解,自言自语道:“莫不是千真派自家闹起来了?可这动静闹得也着实大了些!”
李潇湘道:“狄大哥有所不知,这并非是千真派自家在闹,而是有其他门派闯山,看样子现下已打到昭霞峰了。”心中却疑道:‘黎军师曾说过,若不将千真派引下九霞山,便绝难与其交手。可一江楼这边却能闯上山来,而且一路打到第二座山峰,到底是用的何种手段,他们怎会有这等实力?’
狄睢身子一震,急忙问道:“你说有其他门派闯山,这又是为何?”
李潇湘便将贡府结盟和一江楼的事,与狄睢简单说明了一番。狄睢听后,大笑道:“好个千真派,终于到了天怒人怨之时,真是天助我也!二位贤弟,随我一道杀将过去吧!”
二人正要回应,突然之间大殿上传来一道轻蔑的笑声,随后一人操着雄浑的嗓音,高声道:“狄睢,没想到你竟能逃出剑狱,是要取我性命吗?”
狄睢阴沉着脸,对李潇湘二人说道:“此人便是千真派掌门,一剑擎川——广虚乙。”
“一剑擎川?”朱翎羽疑声道:“何为一剑擎川?”
狄睢凝视着大殿,神色肃然道:“此人御道高深,剑法超群,仅凭手中御剑便可绝断江河,故江湖有言:‘霞山飞石铸玄奇,一剑擎川断江漪。’万不可小觑啊!”
见狄睢迟迟不语,广虚乙再次高声喊道:“狄睢,为何还不现身,莫不是关得久了,连老夫的声音都认不得了?”
朱翎羽最受不得他人挑衅,愤愤道:“狄大哥,我三人一起上,量他是一剑擎川还是二剑擎川,都杀得他尸骨无存!”
狄睢摇头道:“朱公子切勿鲁莽,只怕他身边还有其他峰的首座。若这般冲出去,以寡敌众的便是我们了。”
“那狄大哥有何打算?”李潇湘问道。
狄睢道:“还是由我独自前去,你二人在此藏好。量他广虚乙一介掌门,也不敢以多欺少。待我激他与我单打独斗,你二人便趁机观他招式路数,想出破解之道。若我能将他杀了固然是好,若不能,便要靠二位贤弟了!”
朱翎羽道:“狄大哥不惧生死,弟弟我甚是佩服。但若如大哥所言,他身边确有其他峰的首座在,而他又不肯与你单打独斗,那时又该如何?我看还是我三人一同前去,也好相互照应,就算一时杀不得他们,也可退而求其次,待一江楼等人杀到九霞宫时,我们再借势将他击杀,如此可好?”
狄睢听后淡淡笑道:“朱公子好意,狄谋心领了。但我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若非我亲手将他杀了,怎对得起猿门山死去的门人?”
李潇湘也想劝阻狄睢,说自己也与这广虚乙有着血海深仇,但还是被狄睢拦了下来。
狄睢道:“我意已决,二位贤弟勿要再劝。你们只需在此藏好,切勿出手。即使狄某敌不过他,拼了性命,也定要与他同归于尽!”
说罢,狄睢纵身跃向大殿。朱翎羽欲紧随其后,却被李潇湘一把拉了回来,朱翎羽吼道:“若水,你这是作何,难道要置狄大哥生死于不顾吗?”
李潇湘强忍心中急躁,说道:“狄大哥是为了猿门山众人而战,决心亲手杀了仇贼,我们若帮他除掉广虚乙,他岂能高兴,又岂能心安?”
朱翎羽甩开李潇湘的手,气哄哄的坐到一旁,说道:“你定会后悔的!”
李潇湘叹了一声,并未理会朱翎羽,而是望向狄睢的背影,心道:‘后悔?是啊,我此刻就已后悔了,可我又不能违背狄大哥的意愿。就像范孤然,他何尝不是为了千真派,甘愿赴死,以求得李家的原谅与内心的解脱。我又怎能不解人情,连他们选择如何赴死都要横加干涉?’
但这话李潇湘只能对自己说,旁人是绝难理解的。
此时殿门处,走出九道人影,为首一人,是位黑髯老者,长须及腰,身材清瘦,却自带威严之气。
左右分列四人,六男两女,皆是一身华服,头戴玉冠,脚踏云靴,身后八柄御剑,气势逼人。但因距离过远,并不能看清众人的长相。
李潇湘见后惊呼道:“都在,他们都在!”
朱翎羽不解其意,起身望去,随即面色一沉,怒声道:“怎的首座都在,这可不妙啊!”
狄睢来到众人面前,冷笑道:“广虚乙,我们可是许久未见啊!”
广虚乙上前一步,同样冷笑道:“哼哼,果真是你这怒猿,怎么,想要取老夫性命?”
狄睢道:“不错,我今日便要为猿门山死去的冤魂复仇!”
广虚乙叹道:“都是这般说辞,都说要取我性命,可十年了,老夫仍旧活得好好的。倒是那些叫嚷着要杀我之人,不是我被关进了剑狱,就是葬身这九霞山下。”随即一顿,问道:“说道剑狱,我倒是要问问,你是如何逃脱的,那闯山之人可是你的帮手?”
狄睢道:“猿门山剩余之人皆被你关进了剑狱,我又何来的帮手。废话少说,可敢与我一战?”
广虚乙道:“狄睢,凭你的修为,也敢与老夫一战,不自量力!但你若能说出助你脱狱之人,本掌门倒可以考虑饶你一死!”
狄睢大笑道:“绕我一死?哈哈,你当我这八年是白活的吗?若无李澜江那些毒药,我早就可以打出剑狱,取你狗命了!”
“放肆!”一名首座喝道。
广虚乙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此人大言不惭,我等早已领教过,不必置气。”
狄睢道:“广虚乙,你莫要神气,眼下九霞山已是自身难保,一江楼等人已经打到了昭霞峰,过不得多时,你千真派便要亡了!”
广虚乙一怔,笑道:“你倒是为我操心,不过他们虽能打上九霞山,但想要下山,可就没那么容易喽!”
狄睢讥笑道:“哼,用你那九山帝剑阵法?就不怕自家山头被削平了?”
一名首座忍无可忍,怒吼道:“大胆狄睢,口出狂言,看我如何收拾你!”
狄睢道:“广虚乙,你自己不敢与我交手,却让手下替你出头,当真是厚颜无耻!”
广虚乙摇头叹道:“你这激将之法太过拙劣,不过我倒不介意,正好许久未活动筋骨,今日便与你切磋几招,倒要看看你所说的八年,究竟有何长进!”回身又道:“诸位莫要出手,让我单独会会他,免得狄掌门说我千真派以多欺少。”
身后一众首座都觉不妥,但广虚乙在千真派中甚有威严,他既要出手,旁人根本无法阻拦。
狄睢道:“好,今日便叫你去给我那众多门人谢罪!”
广虚乙道:“等你胜了老夫再说吧!”
说完二人同时注魂,随即,两道光柱冲天而起,照亮泰霞之巅。
山谷中,群猿嘶吼,凄厉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