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暴雨不住的涌进庙堂,已经淹没了石阶。庙外好似汪洋一般,冲刷着大地。
只听一声惊雷,霎时间巨石滚落,泥土倾泻,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山脚处的村庄,不知要淹埋掉多少生灵。
庙堂内,李潇湘步履沉重,正朝那人走去。脸色阴晴不断,甚是疑惑。借着偶尔落下的闪电,看向那人,见他整张面孔皆用黑布蒙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又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便问道:“你方才说我二人在拐马客栈见过,难不成你就是那日与我交手的千真派御师?”
那人全身已经麻痹,此时已不能点头,斜着眼睛回道:“不错!”
李潇湘仍旧盯着他看,再次问道:“那你为何又提起李家大院,还有丰池,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大笑道:“哈哈哈哈,我是何人?我且问你,你可是李家后人?”
“我——”李潇湘没想到他会这般问,一时竟难以回答。
那人又问道:“你族谕可是若水?”
李潇湘依旧沉默不语。
那人哼了一声,再次问道:“你不说便是承认喽?”
李潇湘立即看向朵慈,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心中甚是纠结,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冷笑道:“哼,你既不愿承认,那我也就不必再说了!”
李潇湘似是猜到他的身份,听他如此说,生怕断了线索,犹豫片刻后,对朵慈说道:“老朵儿,此事事关李家,还是由我自己做主吧。”
随即看向那人,斩钉截铁的道:“我是李家后人。”
那人挑了挑眉角,说道:“算你识相,过来取下我面罩吧!”
李潇湘依言去取他脸上的黑布。
那人接着说道:“你看过后就知我是何人了。不过我可得提醒你,看过后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李潇湘吐了口口水,一圈圈解下黑布。一旁的朵慈则祭起火常,照亮了整间屋子。
庙堂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屋外的急雨,和偶尔落下的惊雷,再就是三人那粗重的喘息声。
不多时,一张冷俊刚毅的脸庞出现在黑布之下。
李潇湘起先并不敢直视,犹豫了好久,才仔细打量起这张面庞来。却为之一怔,不多时,竟涕泪俱下,泣声问道:“十少爷,是你吗?”
朵慈听后也是一怔,心道:‘这小子也是李家后人!’随即挥指在其魂谷处轻点三下,那人顿时瘫坐于地。
李潇湘急忙将他扶起,又道了声“十少爷”。
此人便是十年前被千真派虏去的李家十少爷——李宗训。
如今的他已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看人时多是横眉冷目,却在见了李潇湘后,略微有些缓和,柔声问道:“你当真是若水?”
李潇湘将脸凑近了些,哭笑道:“你且看看,是否有假?”
李宗训点头道:“嗯,十年了,样子倒是没变,不过这道剑痕却是瘆人的紧。”
朵慈在一旁抱拳道:“原来是李家的十公子,老头子刚刚出手重了些,还望你你莫要见怪啊!”说完大咧咧的笑了起来。
李宗训欲起身还礼,可身上麻感未消,只好勉强拱手,说道:“前辈御道高深,能败在您的手下,那是晚辈的荣幸。”随后又问道:“前辈既是八宝斋的御师,御道又这般了得,不知是哪一辈的长老,可否告知尊号?”
李潇湘看向朵慈,随即笑嘻嘻的与李宗训附耳几句。李宗训听后甚是吃惊,顿时正襟危坐,俯身拜道:“原来是朵老帮主,失敬失敬!”
朵慈摆手道:“什么帮主不帮主的,不过是一群乞丐选出来的头子,帮着众人讨饭吃罢了。”说完朝神像走去,又道:“想必你们一家人有许多话要说,老头子就不打扰了,还是睡觉去吧!”
来到神像旁,朝后面随手一抓,喊道:“你这愚笨脑袋,躲在此处作何,快与我到一旁去!”一把便将那畜人捉了出来,牵着他走到了墙角,将他安顿在自己身边后,便不再理会了。
李潇湘看着那畜人,回头问道:“十少爷,快与我讲讲你这十年的经过。”
李宗训苦笑道:“原本是我想问你的,竟让你抢先了,也罢,等我说完,再听你讲吧。”之后便与李潇湘说起了这十年来自己的境遇。
他先讲了李家亡族那日,李宝宝和李澜江是如何背叛李家的,又讲了李暮珊被李宝宝强行霸占,与李澜江合谋杀了李家青年才俊,最后又讲了李长风等一众李家族人誓死捍卫,最终寡不敌众,被千真派屠戮殆尽。
李潇湘听后,直气得脸色铁青,想起自己倾慕之人,竟被坏了贞洁,实是悲痛不已,恨恨道:“我早晚要替李家除了这两个祸害!”
李宗训叹气道:“此事不忙,这两个叛徒自然是要除去的,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对付千真派。”
李潇湘随即恍然,问道:“此事我正想问十少爷,你为何会入千真派门下?”
李宗训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自打李宗训被虏去后,他便一直想要反抗。而千真派见他资质甚佳,有意劝他投入千真派门下,为此用尽了手段,却始终奈何不了他。恰巧那李澜江懂得药学,于是便用毒,将李宗训折磨得死去活来。
李宗训一心报仇,可若就这般死了,报仇之事便成了一纸空谈,只好用计诈降,不但做了千真派门人,还学了其御道,改用御剑之法。
之后他忍辱负重,练就了一身御道,同时暗中谋划,打算有朝一日,为李家报仇。恰巧此时,传来贡府结盟的消息,实乃天赐良机,于是便以下山打探消息为由,征得了门中同意,但条件是两人一伍,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他本打算一下山,就去暗中联络贡府,谁料在拐马客栈,竟遇见了同样去贡府结盟的李潇湘。而李宗训一眼便认出了他,奈何身边有人监视,才没有相认。几次试探,却发现李潇湘御道大成,惊喜之余,又听他无报仇之念,不禁心中大怒,遂与之交手。
说到此处,李宗训高声赞道:“没想到十年一别,你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废物,竟练成了如此高深的御道。放眼整个千真派,能与你一较高下者,只怕是寥寥无几。”
李潇湘自幼便被人看不起,很少得人夸赞。而在北玄修炼十年后,心境也是发生巨变,对于赞美之言,早已不放在心上。此刻听李宗训夸赞自己,竟是难得的由衷欢喜,憨笑道:“十少爷莫怪,当时形势复杂,我只能隐瞒实情。对你说谎,也是无奈之举。”
李宗训点头道:“嗯,当时我也是太过激动,不过后来我便想通了。对于千真派来说,你乃是李家余孽,既是去贡府结盟,自然要隐瞒身份了。”
李潇湘只顾傻笑,就如当年跟在李宗训身边时一样。
李宗训接着说道:“后来我想去贡府寻你,可与我同行之人却起了疑心,我只好在山中休养。今日乃是下山的第一天,谁知竟遇到了暴雨。不过多亏有这场雨,才让我二人走散。之后我急着寻避雨处,便来到了这间破庙。”随即叹了一声,又道:“真是苍天有眼,让我又见到你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甚是欣慰。
李宗训问道:“我的事说完了,该讲讲你这十年是如何过的了。”
李潇湘遂将这十年所遭遇之事,与李宗训前前后后仔细说了一遍,至于仇憎和《御经》之事,则是守口如瓶,一是不能说,二是说不了。
李宗训听后甚是惆怅,摇头道:“你也是受了不少苦,想不到天下还有北玄这等玄幻之地。对了,你说太公给你留了一卷密轴,所记乃是李家的百年机密,你能否取出来,与我瞧瞧?”
李潇湘痛快的应道:“有何不能!”说完从怀中取出了卷轴。
李宗训仔细看着上面的字迹,确认都是太公李啸凌所书,不禁动容,含泪道:“上面所记,我也看不大懂,还是等此事过了,我们再仔细研究吧。你先将卷轴收好,莫要遗失了。”
李潇湘应了一声,又将卷轴收回了怀中。
李宗训拭干了泪痕,随后道:“若水,我有也有一密事要告诉你,本来这事我不该说的,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的好,免得让你担心。不过你听了之后,可莫要太过兴奋。”
话虽如此,可李潇湘仍旧难掩内心激动,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应道:“好!”
李宗训顿了顿声,吐了一口粗气,沉声道:“巽叔和冷姑都还活着!”
“当!”一道惊雷在庙外响起,随即湮没在暴雨声中。
李潇湘有如受了惊吓一般,竟僵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他们在何处?”
李宗训道:“你可是要去寻他们?”
李潇湘阴沉着脸,犹豫片刻后,摇头道:“不,我还有一事未了。我就是想问问,他们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看着李潇湘异乎寻常的冷静,李宗训略微有些后悔,说道:“你放心,他们身体都安好,如今住在一个千真派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那里还有不少李家的族人!”
听到李家还有族人活着,李潇湘顿时精神百倍,急忙问道:“李家还有人活着,他们到底在何处?”
李宗训笑道:“肃州冬门山!”
“肃州冬门山?”李潇湘疑声道:“可是李家族兽冬门寒狼所居之地?”
李宗训道:“看你表情,只怕也未料到李家会躲在在肃州吧?”
李潇湘连连点头,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李宗训道:“这些都是冷姑告诉我的。”
李潇湘皱眉道:“我娘?她怎会告诉你这些的?”
李宗训道:“我知你有许多疑问,但还需听我慢慢道来。”
随后顿了顿声,说道:“这冬门山所在之地,向来只有族长知道。可太公一死,此事便无人得知了。好在巽叔是黑李八的人,这些绝密之事,他自然都知晓。那日他与冷姑逃出李府,身后被数百名千真派御师追杀,黑乾为了保护他二人,只身挡住去路,结果被剁成肉泥,连尸首都没有留下,可追杀之人仍是层出不穷。万般无奈下,巽叔便想到了这冬门山,他说此山背靠千真派,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二人会躲在那里。于是便领着冷姑,朝肃州逃去,一路上又遇到不少李家族人,皆跟着他二人逃到了冬门山。后来听说你被千真派捉住,他二人便商量,决定偷偷闯山,将你救出,却恰巧被我遇见。”
说到此处,李宗训略微喘了口粗气,好似颇为庆幸一般,又道:“想来也是上天垂怜,叫他二人先碰见了我,不然外人虽进得九霞山,但想要出去,却是难如登天。九霞山自东向西共九座山峰,崇崖绝壁,瘴气密布,极易迷失方向。且山道险阻,若无门中之人领路,便是修为再高的御师,也是有去无回。”
听到此处,李潇湘暗自嗔道:‘我还道与大哥几人冲上山去,与千真派决一死战,现在看来,竟是如此幼稚,还好遇到了十少爷,不然怕是真的见不到爹娘了。’
李宗训接着说道:“那时我在九霞山第九峰胭霞峰上做山中行徒,负责为大殿运送所需杂物,谁知走到山腰处时,竟遇到两个闯山之人,那男的我看着面生,可女子却极是眼熟,再一看,居然是冷姑。我一打听,原来他二人是上山来救你的。我便将千真派所使诡计告诉了他二人,还帮他们逃下了山。也就是那时,他们将李家的遭遇告诉了我,还商量好,决定今后每隔一段时间,便将一封书信藏于山道旁,告诉我该如何行事。而我只负责看信,并不需要回信,如此也是为了避免被千真派察觉。”
李潇湘听后问道:“我有一疑问,难道千真派不知李家族兽就是冬门寒狼,他们不去巡山吗?”
李宗训摇头道:“冬门山妖兽众多,且生性凶残,尤其是冬门寒狼,若非李家族人,它们一概视其为猎物,必欲除之。而千真派御师虽多,可有实力与妖**手者,只几位首座和长老,其他弟子就算去了,也只是白白送命,所以门中从来不派人去巡山。更何况冬门山这名字只有李家人才如此称呼,外人都唤它为忌岭,意为令人畏忌之山岭。试想千真派又怎会猜到这些?”
李潇湘点头称是,对于父母这番安排甚是折服。
李宗训抚着他的肩膀,宽慰道:“若是冷姑她们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李潇湘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十少爷,你可知太公的牌位是何人所立吗?”
李宗训方才听他说起过此事,于是点头回道:“我猜大概是冷姑立的吧,不过此事她并未与我提起过。”
闻言,李潇湘略微思虑了片刻,随后说道:“十少爷,关于我还活着的事,还请你先不要告诉我爹娘,我还有桩事未了,等此事解决后,我定会上冬门山亲自去见他二老的。”
李宗训沉声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他们的,眼下正直要紧关头,切不可为了私情而坏了大事。”
李潇湘精神一振,问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你们今后是如何打算的,可有用我之处?”
李宗训点头道:“嗯,正好今日在这里碰到了你,我便与你说说眼下的形势吧。”说完拾过一颗石子,在身前粗略的画了一张地图。
左手边画了一座有九个山峰相连的大山,右手边画了一处军营,当中画的则是一条山涧,在山涧上方不远处,又画了一处军营。
李宗训拿着石块,在地图上边指边道:“此处是九霞山,这条山涧便是界川谷,山涧外则是贡府结盟的大军。眼下他们已兵至肃州,不日便要突破界川谷。若水,依你所知,这帮人战力如何?”
李潇湘盯着地图,略加思索后,说道:“战力不俗,若换做是李家,只怕绝难抵挡。”
李宗训摇头笑道:“若水,你虽练就了一身修为,可这头脑却是没有多大长进。你以为这帮人就真有本事能剿灭千真派?”
李潇湘咧着嘴,笑嘻嘻的道:“我在营中只是个普通杂役,哪里能知晓这些。何况我一心只想报仇,只道能杀上九霞山就行了。”
李宗训啐了他一口,说道:“贡府结盟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堪一击。宋、白、甄、闫四大家族各怀鬼胎,早在李家时便是如此。而其他门派也只是为了逐利而来,并无真心讨伐千真派。这等乌合之众,千真派根本未放在眼里,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他们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李潇湘大为好奇,问道:“是何招?”
李宗训正了正身子,低声道:“你可听过《御经》这本书吗?”
李潇湘忽然一怔,随手摸了摸胸口,极不情愿的回道:“未曾听说过,那是本什么样的书?”
远处的朵慈也是被他这句话惊到了,眯着眼睛,侧耳听来。
李宗训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偶然听何浊清说过,此书乃是一本奇书,上面记载了一种极为高深的御法,修炼此御法者,可逆天改命,号令群雄。”
李潇湘边听边暗自念道:‘何浊清怎会知道此书的,莫非他也持有一本?’遂将此疑问说与了余知己听,余知己亦认为有此种可能。
李潇湘随即问道:“千真派可是修炼了此书?可是想用书中御法对付那帮人?”
李宗训道:“此书真假,旁人并不知晓,只何浊清一人了解,怕是连掌门都未曾见过。”
李潇湘略微松了口气,心想:‘旁人未见过最好,若他真有持有此书,我当想办法将其夺来,免得被恶人学去,危害天下。’想到这里,再次问道:“那千真派欲用此书作何?”
李宗训嗔道:“傻瓜,连这都猜不到。你想想看,四大家族那帮人都是些贪婪之辈,若是让他们知道此书,他们还会同心同德?”
李潇湘恍然,抚掌道:“不错,他们定会为了此书而互相猜忌,到时结盟不成,反倒要成为仇敌。”
李宗训道:“那时千真派只需放出一条消息,并伪造一本假书,贡府那帮人自会上当,如此,便可解了界川谷之险。”
李潇湘恨恨道:“这帮愚蠢之人,当真是利益熏心。可这样一来,报仇之事又该如何?没了他们牵制千真派,单凭我李家能报得大仇?”
李宗训冷笑道:“哼,千真派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弄巧成拙!”
李潇湘道:“此话怎讲?”
李宗训道:“原本千真派以为凭借此招,可以轻松瓦解贡府结盟,谁料《御经》这道消息却不胫而走,竟引来另一伙人的垂涎。”
“是之前老朵儿说的一江楼吗?”李潇湘问道。
李宗训点头道:“不错,但不只是一江楼的人,还有其他门派。这些门派的御师个个都是高手,御道远超贡府那帮人。如今千真派已将门人都派往了这里。”说着指向地图上另一处军营,沉声道:“万事皆有因果,今日你我在这庙宇中相见,便证明了我李家报仇之日已到,千真派必会为此血债血偿!”
闻言,李潇湘正襟危坐,心想:‘皇帝叫我不要灭了千真派,以免天下大乱,可我一介凡尘,又哪里能左右得了这些?李家三千冤魂都在看着,此仇必须得报!’于是沉声道:
“十少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