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救治
他有些微恼地转身,偏过头去,“不要来打扰我。”
秦道却也不说话,却只是打开了酒壶,滋滋喝酒,顿时酒香四溢。
“莫问人间几多愁,好酒下肚……嘿嘿,全没有!”
“你皇兄,是不会有事的!”
他有些惊异地回头,“你都还知道些什么?!”
秦道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又饮下一杯酒,“今早的皇榜,太子归位——你与那小皇帝是亲兄弟,不是担心他,还是在想什么!”
“你又怎么会明白。”
他悻悻地转身,也拿了一个酒杯,为自己倒上一杯,“你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
“我又怎么会不明白?”
旁边的老头子呵呵笑了笑,眼里精光闪动,心下却觉得怅然。
我若是不明白,又岂会来这里,坐下与你喝酒?
“你上回问我,说我若是跟着你家夫人去了,便要将小皇帝御赐的那一张免死金牌给我,你还记不记得?”
曲高阳长长出了口气,饮尽杯中酒,仿佛已经不甚在意,“江山都易主了,我那张金牌,还有什么用。”
“我无非是想提醒你,既然连它都可以拿来换——就该明白,有些人的分量,怎么都不可取代。”
“我老头子几近一生才想明白。”他笑了笑,声音异常沙亮,从屋檐上荡开,空空回响,“真是太迟钝了。”
“素素……”十三王亦微笑着望向了远方,“我看看就好。”
“不知长进!”
秦道几乎是有些恼怒地站起身来,一巴掌就拍向了他的后脑勺,“你的素素,现在就在那迟度关上!”
曲高阳没做防备,被这骤然一掌一推,竟然直接从屋顶滚了下来,来不及变换姿势落地,便就直接面目朝土,摔在了地上。
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连忙爬起身来,望向屋檐,两个酒坛犹在,秦道却已经不见踪影。
素素……回来了?
关外传来消息——中原叛乱了。
太子只花了一天时间,便解决了所有事,曲高平乖乖退位,事情顺利地有些难以想象。不少人如愿以偿,但恐怕并不是赤比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都督接到这消息的时候,告诉齐素,她心里这样想,却暗暗松了口气。
“那这战……是打还是不打?”
“还要等大皇子的消息……”
都督似乎也有些犹疑,无缘之战,劳民伤财,本亦不是他希望。
乌丸邦在接到消息后反应如常,倒是老皇帝,很有些失望。
他对乌丸邦期望很高,要求当然也很高,一直觉得他什么也不缺,唯独缺了一些疤痕——这些疤,一定是要从战场上赢回来的。
乌丸邦心里明白,抓住了机会,说是要去刺探一下情况,哪怕不能打,去边疆见见也好。
自然是想去看齐素。
游心里明白,也一同请求,皇后害怕事情败露,果断拒绝了。
于是当齐素在城墙之上看着乌丸邦一身戎装策马而来之时,便有些慌乱。
以为已经忘了,以为已经不在意,谁知却还是会恨——不想让他好过。
她公例一样询问,有大皇子的牌匾呈上来,方才放开了城门,通知都督前来接应。
洗尘宴场面很大,将士们少有宴饮,是以准备地很丰富,都督也是有心要犒劳士兵。齐素为都督直系下属,陪同乌丸邦了解边防情况的琐事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时下,她还带着那一张面具,清秀发白,却是张男人脸。并不知道乌丸邦已经明白了过来。
领着他去查看一众防御设施的时候,男子徐徐踱步在城墙之上,时不时询问一些细节,偶尔嗯一声,表示满意或者迟疑,然后提出不足之处,再微笑着补充解决措施和看法。
异常迷人。
齐素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将士们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身后的皇子也都一一报以笑容,她感觉心里有些酸。
乌丸邦……没有认识他的时候,他真的是异常美好。
温润如玉,无论对谁,都是好脾气的笑容,每一个和他交谈过的人,都会神清气爽,相貌俊朗,那时在戏庄瞧见,觉得真是人间极品。
不想是怎样惹上,又不想,为什么一定要看穿了这个人?
像是一生以来最不切实际的幻想完全破灭在眼前,她不是会哭闹的人,只会憋屈在心底,难受一辈子。
“时间不早了,”她抬头望了望天,拉紧衣领,快是冬天,城墙上风大,吹得她有些头晕脑胀,“大皇子可以先回去休息,下午末将再来带您巡视。”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前面,有意要为她挡一些风,“这样也好。”
齐素低着头匆匆往回走,乌丸邦却忽而在身后叫住了她。
面向城门之外,乃是中原的迟度关。
“齐将军,可曾想过要去中原?”
齐素快步要往回赶的脚步忽而一滞,骤然停下。
声音发闷,“赤比地广物博,我又何必想去中原?”
想了也回不去,徒然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干脆不去想。
“齐将军……”他慢慢转到了齐素前面,“当真是这般想法?”
这探疑的语气顿时让她有些不悦,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他要来把这些心机与谋算,都用在她身上。
微恼之下,开口也难免不逊,“末将也不是什么高人,但控制自己这颗心,还是足够的——想与不想,恐怕还是我自己说了算。”
他微微笑着的脸犹自盯着她,齐素在出口之后便又有些尴尬,意识到自己的不敬,有些结巴地又补上了一句,“大皇子若是执意要这样认为……末将也无话可说。”
“你紧张什么呢?”
他微微挑了挑眉,背手又望向了远处,轻轻叹了一声,“我倒是很想去中原的。”
“那里的姑娘……”他顿了顿,头侧过来,扫过齐素,“很可爱。”
是很可恨吧?
齐素在心底轻轻笑了笑,却看到身边的人闭上了眼,张开双臂,对着城墙之外广阔的天色,风将他的头发都吹起来,一张侧脸,好看地让人不忍打扰。
他深深吸了口气,齐素仿佛是有些意识到,连忙后退,靠在墙壁上,离他又远了好几大步,有些气喘。
他总是说她身上有一股花茶味道,像是害怕被他发现,她又不自觉地拉紧了衣领,想要把自己完全缩进衣服里,掩盖掉。乌丸邦却已经睁眼,招呼她回去,朝她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关外的空气,真是清新舒畅啊!”
“齐将军?”
他偏了偏头,似乎在问她。
齐素有些心慌地点点头,匆匆上前。
赤比想来是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征战中原,齐素只是烦躁乌丸邦的迟迟不离去,却没有想到,中原,竟然攻向了赤比。
第一战,便是肃州。
都督连忙迎战,兵马已及肃州城下。
远扎在迟度关,说是……皇帝亲征。
理由……并没有理由。
她与乌丸邦和都督一道,都骑马到城下,行到迟度关,城门打开,对面亦是策马过来的将领。
两方罗列成阵施,十六匹的军马在前,普通士兵在后,如此相对。
齐素在都督副手,乌丸邦也是装作普通军将,在她的旁边,一同听候都督调遣。
没有遣使者来报,却是大开了城门,军士相迎,她有些奇怪。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例子。
对方的将领……她并不确定是不是就是新近登基的皇帝,看的出来,很年轻。
肤色亦是曲家特有的苍白,双眼浓墨如水,有一股戎装也遮掩不住的沉静之气。看来是不曾经历沙场。大概免不了又会孤傲许多。
由此便想起了自己初来肃州时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齐素低下头来,有些想笑,却瞟见了对方拉着马的一双手。
修长如白玉,握着缰绳,关节处泛出浅浅的白色——右手的拇指之上,是一截翠玉的扳指。
绿到要滴水,和这双手一起,便让她的心骤然抽起来。
像。
她曾无数次拉过这双手,厚脸皮地蹭在自己脸上,又被它拍开,“本公子可是你恣意轻薄得么?”
那一截扳指,她亦曾在灯下细细查看,和她的那几个玉镯,乃是同样的翠玉所打造。她在赤比大婚之日,将它们打碎,还给了那个糟老头子。如今所有的事串起来,便都变得很显然。
那一日遇上的流寇,遗落的羊皮卷上的武陵溪,以及京都的传闻——和氏碧玉玺碎裂,太子手中所持,乃是玉玺龙头所造的玉扳指,是以视为信物。
流歌啊流歌……只可笑,这么多年,我竟然连你的真面目都不曾看见。
这一张脸,她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过去,除却眼中惯有的深邃,从眉到唇,无一不是陌生的。东宫太子曲高歌,原来竟然是你。
他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齐素原先总是不能明白,现下终于得到解释——这人,藏了巨大的秘密,就像无尽的深洞,看不见底,便分外惑人。
她总是害怕,总感觉接近不的他——那是自然,他是要复国的太子,而齐素,不过是京都中招摇过世的纨绔子弟。
终于明白,所谓未免太过贪心的含义。说的正是她这样的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歪起嘴角笑了笑,身子有些不稳。也倒是扯平了,你一向是带着一张面具来见我,如今我也是这般,带着面具来见你。
够坦诚。
“如若……”对面的人淡淡开口,熟悉的嗓音顿时让齐素浑身一颤。
“以齐将军为质,此战便就此消停。”
旁边有一骑徐徐踏上前了一些,手中端着的是一份明黄帛锦的文书,已经盖上御印,显然并非是诳语。
“我绝不会伤害她。”
仿佛是看出了都督的犹豫,他立刻加上了这一句,缓缓出口,一字一句,异常坚定。
都督座下马轻轻摇摆头,被他拉扯住,已经有些心动。
齐素只感觉旁边的人嗖地冲出去,飞尘过后,乌丸邦骤然拉紧缰绳,马扬起前蹄,嘶鸣不已。却是在对方的城桥之下停住了。
他盯紧了吊桥之下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嘴角依旧是温温软软的微笑,朝着他,慢慢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做——梦。”
赤比国温润的大皇子扬起脖子,说了这么一句话,拉转马转身,高抬着下巴徐徐回来。
齐素有些惊惧地看着他身后的那个人,收紧了眼睛,杀气四溢。
旁边有侍从递上弓箭,白玉手指从容接过,瞄准了正在回队伍的背影。
“不要!”
她几乎是立刻就抽了马一鞭子,飞奔向犹自向她微笑的那个人,想要撞开他。
但箭已经射出,速度远远超过刚刚起跑的马匹,她只看见他后背一紧,嘴角还挂着标志性的温软笑容,身子晃了晃,似乎是想要撑住,随即却眯上了眼,缓缓倒下,趴在了马背之上。
战马驮着他飞跑回来,都督连忙下令,全军撤离。
她张开了手,飞跑着跟上马的脚步,拉扯住了乌丸邦坐骑的缰绳。受惊的马被齐素拖着回城,她在马上扶住他的身体,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迟度关上,也缓缓收起了吊桥,齐素在马上转身,回头去看,那身影已经缓缓进城,弓箭背在后背上,是挺直的脊梁。
“曲高歌!”
她几乎是嘶喊着吼出这一句话,风吹乱头发,眼里却已经又溢出泪水。
吊桥收起,他终究是没有回头。
她纵马在前面,乌丸邦被放下来,由士兵飞跑抬着进城,血从后背溢出,盔甲都是湿粘的,她扶过的手,尽是血。
却都不敢用手去抹眼泪,怕越抹越害怕。
距离太近,这一箭,射得极深。
还因为……她骑着马飞奔过去扶住这一副倒下的躯体之时,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微弱又轻柔,好像是最后的呢喃,就算是死到临头,也还带着一贯有的自负和邪气,轻轻吐在她耳边,“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挽回一切吗?
她拼命地擦眼睛,仰头望着天,想要把泪水倒回去——乌丸邦,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收军后大皇子被抬到帐篷里来,军医匆匆赶来,帘外士兵重重守候,消息暂时还不能放出去。
断箭伤及心脉,不敢贸然拔出——但倘若不拔出来,他亦是必死无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齐素恨恨地瞥过去,他朝外躺着,箭在背后,略微靠左,只差一点,就要刺中心脏。整张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血色,眉毛微微蹙成一团,却早已没了什么意识。
“拔吧!”
都督在帐篷内内来回踱步,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盯向了她。眼里是探究与怀疑的神色。
为什么大皇子会突然冲上去,以及为什么她要拼了命地去救他——他都不明白。
齐素心里有数,都督亦不是愚钝之人,眯着眼望了一阵,便又转头,看向了军医。
“张医……”
“我都担下来。”
齐素上前,握住了病床上一双垂下来的修长的手,“大皇子……与我是旧识,如若出了事,我都担下来。”
“这……”
医士却还是有些胆怯,旁边有行医随从在背后不停地用纱布止血,沾了药的棉球擦上去,又不停地换下来,动作迅速,却让齐素心悸。
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了。
“按齐将军的吩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