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忆
千疮百孔,随随便便找个人,都能赌上一块,但又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所有。
其实至始至终,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也只有他一个。
只是她本不是坚定的心,稍稍说一说,他就信了。
我齐素其实是异常个放荡的人。
就连时不时来放风筝的游,都会让她心疼。
想起自己这个年龄之时,为流歌砸了二十八场银子的情形。
她在高台之上冲那风筝招招手,也不管他是不是看见。
乌丸邦偶尔这一次来看她,从楼下慢慢上来,她并不知道。
对着阳台喃喃自语,“的确该有一个人,来囚我一生,我这种人,最受不得宠,最容易做的事便是恃宠而骄,给我一分,我就想要十分,怎么填也填不够。”
她在阳台上吃吃的笑,“谁担当地起这样的齐素?谁也担当不起,大家都吓跑啦!”
乌丸邦看着那手撑着腮帮子在楼顶呓语的细瘦背影,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
来不及制止,一句“娘子”已经脱口而出。
但她并没有回头。
齐素知道,他现在已经对这回头一笑,“你来啦”的笑容厌恶之极。
有些时候是真的,有些时候是假的,但是真的时候,却不愿被别人用嫌恶的眼光来看,她脸皮再厚,也经不起那样的目光。
女子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在阳台的木栏之上轻轻地打拍子。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西边摘的红桃李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
有些是假的,有些还是真的,她这一生,的确就会唱这一首歌。没有再学其他,也不想再学其他。
轻轻地哼,声音从高台之上散开,丝丝缕缕飘向远方。好像连它们都从不曾存在过。
“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十个铜板任你挑一买不买?
看看也没关系。
续上的确是男声,沉沉稳稳,没有唱,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从身后走近,隐隐压制心疼的情感。
他又怎们会忘记这一首歌?
她唱过无数遍,好听的,不好听的,醉酒时的,没醉酒时的,以及来赤比的一路上,偶尔不经意哼出的——都是这一首。
“迟啦!”
她知道他的走近,突然站起身,张开了手,好像一只风筝一样,从塔上一跃而下。
“迟啦!”
声音竟然被风吹起,回荡三四次。
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跑上前去,却只是拂到了一小片衣角。
软软的,有淡淡的花茶香气。
素色的影子好像羽毛,在空中微微张开,细软的黑发在风中吹散开来,他从未看见她这样柔和的时候。
这一片影子,从东郊最突兀的塔顶跌落下来,温温柔柔的,好像完全不是在赴死,把刚刚上来的乌丸皇子,甩在身后。
这一下,大约就是比他要坚决多了。
齐素在半空中幽幽绽开一个笑,她斜眼瞟见了天上的那一只风筝,再转头,便重重跌落在了地上。
一定死得很难看。
这是她最后一个念头,大约是头破血流,四肢不全,吓死人。
但死了也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她偏了偏头,闭上了眼。
游在远处依然看见这一幕,风筝断线,他狂奔而来。
乌丸邦却呆在了塔顶,木然地转身,任天色由青蓝变为昏黄变成漆黑,坐了一个下午。
然而事情往往却都并非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绝望,只是犹在绝望的乌丸大皇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一个下午的时间,掩埋一个人,掩盖一件事,对一个有权有钱的皇家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
乌丸邦感觉自己并没有抓住齐素,的确是这样,但他却不自主推了她一把,可能看上去帮了倒忙,于齐素来说,其实是帮了大忙。
弃妩宫建在东郊,草土鲜嫩,少有人迹。地势大体平坦,有不少肥美的土丘。乌丸邦这一推,恰恰将齐素推到了一块大的斜坡草地之上,落地之后,掉在松软的草坪上,立即滚下,一直到低谷,瘫在低洼的草沟里,竟然保住了性命。
游飞跑到附近,寻到了她,塔上却并没有人下来。
他立即就明白了现状,于是当时便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他要把这个昏迷中的中原公主,劫回去,做自己的皇妃——她几乎已经面无血色,粗略看来,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被囚禁在这里,他早就心有愤然。
别人不珍惜,他凭什么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么糟蹋?
游迅速唤来侍从,带走了齐素,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年轻的女体。因为摔下来时是面目朝下,已经辨认不清容貌,被狼只拖曳到水边咬噬,尸体残缺不全,异常恶心。
他吩咐人手收拾好了一切,自己又亲自去看了看,果然是很恐怖,连看第二眼,似乎都要吐出来。
狼是真的,他手下有养过几条,何况东郊人少,野兽常常出没,血腥味引来兽类,也是情理之中。
只怕她身上有什么标记,怕被认出来,干脆让狼崽啃地七七八八,单凭一件衣服挂在身上,由此作为凭证。
他最后牵着狼上马回去,颇有些挑衅地朝塔顶望了望,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一切都是在乌丸邦的眼皮底下进行,他甚至只要稍稍转个身,偏一下头,便可以看见这一场粗略又霸道的谎言。
但他始终没有再转过头来。
因为什么?
敏锐毒辣的大皇子,只因为遇上了齐素这样破罐破摔的人。
不过是害怕。
害怕承认事实,齐素恨他。恨到用了最好的解决方式,死了,一了百了。
“我果然是从来都没招过你喜欢么?”
他笑了笑,从塔顶下来,吩咐塔底的嬷嬷和侍卫,找找皇妃的尸体,随便埋了就算了,不要让他看见。
齐素的丧讯并未公布,一如既往的隐瞒。
嬷嬷甚至每天还会送饭上去,又带些衣物下来换洗,只是塔顶之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住着的,不过众多老侍女中的一个。这消息尚不敢传出到皇宫,是以几乎就没有人知道。
乌丸邦当然也不会贸然说出,这势必会让传言不可收拾——嫁到赤比的公主跳塔而死,被囚禁在东郊,无论是于赤比还是于中原,或是于他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一点。
乌丸邦维持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尽管要维护它轻松至极,但依旧心力交瘁。
得了好处的完全是游,在乌丸邦第二日依旧平平常常出现在父皇面前,而关于齐素的消息也一点没有变化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完全不用担心了。
他的二哥,把整件事情完完全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要齐素藏得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这样想着,游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好像偷到了东西的小淘气,得意地想要炫耀手中的物品,与平常乖巧的样子大有不同。
皇后温柔地在殿上看着他,觉得有些感兴趣,忍不住唤道,“游儿,今天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么?这般快活?”
他笑嘻嘻上去,趴到了皇后身边,点点头嗯了一声,“前些日子去集市,寻了个小玩意,把玩了两下子,还真是有趣,这会儿想着想着,就笑了。”
皇帝在龙椅上侧过头来,有些制止和责备的眼神,转而却更为期盼地盯向了乌丸邦,“将军府还是要跑得勤一些,你未经沙场,终究比不得老将,还须待学习。”
“要注意身体。”
皇后又在旁边补充,“你父皇年迈,你多担待一些。”
乌丸邦点了点头,又侧眼看向了游,十四岁的少年人,瘦瘦高高,趴在皇后身边,被轻轻拍着后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微微眯起眼,容颜天真又讨人喜欢。
只是那不经意地一瞬间睁开,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丝戏谑。
这也并非少见,每逢父皇分配给他诸多任务,而他窝在母后怀里享清福的时候,他便是这幅表情。
“不知长进!”
他躬身向两位长辈行了个礼,倒退三步,出宫门。
还是忍不住唾了一声。
游也并非没有听见,摇摇头,似乎要将这句话倒出脑中,又笑嘻嘻摸了摸皇后的手,“母后的手还是像个十七八的姑娘一样,细细滑滑的!”
说罢便蹭上了脸,来回摩挲,惹来殿堂之上一阵轻笑。
皇后爱怜地捏了捏他的脸,“胡说!”
脸上却已挂起笑容。
女人嘛,哪有不喜欢人夸自己漂亮的?
少年嘟嘟囔囔起身回去,也依样退出宫门,收敛了笑容,直奔回府邸。
齐素经过一夜的休整,已经差不多醒来。
有些意识,迷迷糊糊的,因为这一伤,还顺带发了烧。
游赶回去的时候正烧得厉害,一张脸顿成嫣红,顿时又让他有些手忙脚乱。请来的大夫,终究是比不上御医,说只能开了方子去煎药,要慢慢来。
“姑娘伤势太重,这一烧之下,恐怕有些危险,”老头子摸了摸胡须,“还得看造化。”
游顿时怒不可遏,直接伸手,就抓住了郎中的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看造化我还请你来么?”
郎中却不着急,被拉着衣领也依然腾出两只手来,在桌上摊开纸,依旧写药方,“生死有命,岂是你我可以急得?郎中本是悬壶济世,只是少些苦楚,又不是阎王。”
他又伸手,将药方递给了候在一旁的侍女,“煎服,一个时辰一次,不可间断。”
侍女抬头望了望游,得到了允许,立刻飞快地跑出门外。
少年松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又焦急地朝向了床上的人,“她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时你说有救!”
语气蛮横,仿佛是不甘。
郎中是被用黑纱遮掩着眼睛一路带来,而后又这样一路出去,虽然不知道这户人家的身份,但面前的人服饰华美,手上又无半点粗糙,室内装饰亦是相当豪华,看的出来,是富贵之家。
病床上的人,他又瞟了一眼,嘴唇干燥,除却脸上的病态红,身体其他地方却俱是金纸一般的颜色,被烧成了这样,却没有一丝呻吟和皱眉,这不是一心寻死是什么?
纵有妙手回春之术,又怎能敌得过这一股不进黄泉不罢休的倔强?
“她若是还想活,我自然有办法叫她醒来,”郎中顿了顿,指了指那一张脸,“她若是不想活,我又能奈何?”
“公子连这么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郎中用手指戳了戳胸口,“心病还须心药医。”
收拾药箱,门外立即又有侍卫上前,为他蒙上黑纱,他顺从地扶着旁边人的胳膊。却是将游当做了这一剂心药,以为是年轻男女间的吵闹不休。
游有些失神,直到回神过来,郎中早已经被带出去。
他忽而意识到,这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件平素喜欢就要夺来的玩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人要想什么,要做什么,他都是完全不知道的。
事情也许会依旧在掌握之中,也许会一马冲乱,全盘都是不可预料。
他伸手吩咐室内的侍女们都一一退散,只留下自己和高烧中的齐素,静静坐在房里。他原本一直是握着她的手,这下却又放开。似乎是连自己也困惑了。
药汤很快煎上来,他皱着眉出去,只留下刚才煎药的侍女来照顾,仿佛不太再想理会。
天很快黑下来,他觉得慌乱。
一夜四个时辰,这小侍女喂她喝了四次药。最后一碗,已经垂着头在床边睡着。
碗从手里掉下来,哐啷落在地板上,她骤然惊醒。
发现床边的人已然睁眼,直愣愣盯着床顶的白纱帐。
“她醒啦!”
小侍女顾不上捡碗,便飞跑出去,奔向四皇子游所在的院邸,一路跑一路喊,“她醒啦!”
齐素依旧是直愣愣地,眼皮没有抬一下,眼珠没有动一下。
只是听见这聒噪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良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沉重沧桑地让人无端都要生出些冰凉之感来。
“为什么我没有死?”
不想死的时候,觉得世界异常美好,所有一心求死的人,在自己看来,不是疯子就是傻子,的确也没什么活着的必要。
但倘若自己也是这般,便又觉得世人可笑,你们骂我傻,我只笑你们未看穿。
她唉了一声,竟然掀开被子,慢吞吞坐了起来,而后脸上又浮起了一股有些诡异的笑容——天意不让我死,我死不了,又岂能让活着的人快活?
于是游匆匆忙忙赶来的时候,便已经见到几乎是完全恢复的齐素,一抬头看见他进来,便冲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游有些发愣。
她两眼放光,光着脚丫子跑上来,竟然一把便搂住了他,上摸下摸,“极品呐!”
游顿时感觉身子一僵,异常尴尬,“皇嫂。”
她充耳不闻,从胸摸到腰,口水哗啦啦直流,“这身板儿……啧啧……”
游饶是皇家子弟,身边不缺女人,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当众吃豆腐,免不了还是要脸红,“咳咳,皇嫂,你……”
她睁圆了眼睛,突然停下了手,“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