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姬匡十年,夏,扬子江畔。
炙热的阳光仿佛烧融的金水倾灌而下,在给整片大地带来晃眼色彩的同时,还有极高的热量。
这是一年中最最炎热的时节,远方的景象有些模糊与扭曲,浩荡的扬子江将天上大日的投影碎成一片,于是便也化为了金水,天上地下的金水融合、不分彼此。
在这样仿佛蒸笼一般的世界里,江畔却全部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成千上万的人。
十八根拳头粗的青铜锁链延伸进滚滚江水之中,由两岸的上千奴隶拖拽着,缓缓拉直。
江水之中似乎沉浸着沉重的器物,让那十八根粗大的锁链绷得笔直。
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戴着铁面具、跨着吴钩刀的精锐武士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眸子,挥着鞭子抽打着不得力的奴隶,用他们的武力宣告着绝对的威严。
锁链徐徐朝着江岸上爬升,但是江水之中却似乎是遇到了难以言喻的反抗力量,在半个时辰之后,锁链忽然再也难以动弹。
“用力拉,废物!”
鞭子被高高地扬起,又抽打而下,披着饕餮纹战甲的将领下意识地将眸光扫向远方的那座高台,眼眸里面闪过瞬间的尊敬与畏惧,紧随其后是工程迟缓而带来的怒意,进而发泄到那些奴隶们的身上。
但是涛涛扬子江中的器物似乎在抗拒着这一切,锁链非但没有继续拉伸,反而在停滞了片刻之后,开始往下沉。
铁面具之下,将领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惧,又咆哮道:“给我拉!否则死!”
伴随着这一声咆哮,江水之中的器物仿佛是爆发了它的脾性,于是扬子江中的水浪瞬间冲高,大地竟也出现了轻微的抖动。
“铿——”
一声鸣响,响彻九霄。
“铿——”
又是一声,比起之前更加凌云冲霄,并且意味隽永。
“铿——”
第三声响,便风动云变。
随着巨大的哀鸣,一根锁链蓦地崩断,连带着拉扯着的奴隶一同向后疾退,强烈的惊呼声却似乎被瞬间卸力,几十名奴隶掉落进涛涛江水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惧意闪现在包括精锐武士在内的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那种战栗来自灵魂深处、来自物质的世界之上。
大响再次传来,又是一根青铜锁链崩断了,剩余的十六根锁链开始剧烈晃荡。
将领的目光再一次投到了遥远之处的高台之上,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是害怕与迷惘。
但是那一瞬间很短,在下一刻,他的鞭子再一次抽打在了身边一名奴隶的身上。
如果这一次失败的话,所有人都得死。
他并没有看到,在高台上,代表着最最尊贵的大辇旁边,那个人抬起了手来。
那是一名枯瘦得像是朽木一般的老者,驼着背,脸上的皱纹仿佛深深沟壑一般可怕,看着江水之中的异象,他的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意来。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他的手里、从高台上,朝着扬子江而去。
涛涛的江水下,仿佛有着一头凶兽在肆虐了许久,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拉扯着锁链,不让锁链继续往下滑,如此,江岸上像是静的、死静死静的,那是一种心灵的凝滞,与汹涌的江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久,像是一万年一般久远。
江水渐渐变得平静了一些,流水也变得自然。
将领的呵斥声打破了这些难能可贵的平静。
“拉!继续拉!”
他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威慑力,但是谁也不会看到他铁面具之下额头上渗出来的豆大汗水。
他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在高台之上的那个人,并没有下其他的旨意,于是他便必须要持续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刚才的动荡仿佛从来没有过一样,高台上大辇旁边的老人收回了枯瘦的手,眸光变得深不可测。
好像顺利得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在江岸上的锁链看起来越来越长,浸着的江水在离开水面不久之后,便消融在了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滚烫金水里面。
“恭喜大王,即将收服祥云剑。”嘴唇缓缓开合,那名如同朽木一般的老人声音淡漠得仿佛不带任何感情。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光。
也或者是无数道光。
从扬子江中而起,来到大地,又直入九霄。
整个世界都充斥在这一片绚丽的光芒里面。
没有人能够看清楚江水中出来的器物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在此时此刻,它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唯一。
所有人都闭起了眼睛,任由眼泪流淌。
金水在那一片光辉里面消融,太阳黯然失色。
那是数百年来最亮的一天。
随后又是一声剑吟,从天地的那一头而来,又往天地的那一头而去;从遥远的过去而来,又往遥远的将来而去。
祥云万道,瑞彩千条。
枯瘦老人干巴巴的声音响彻扬子江两岸:
“侍奉神的人,神给予他力量,那是对于你们忠诚的赏赐。”
“人本蝼蚁,神族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於乎休哉,传德无极……”
……
……
在世界的尽头,那几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仿佛是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