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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翌日爱葛妮丝领我去普拉兰岛的五月谷(ValleedeMai)游玩,这个小小景区被人问是塞舌尔最有观赏价值的去处。原始的自然风貌,所有棕榈科植物天然生长,挺拔耸立且生机盎然,几米阳光穿过繁密的枝叶洒下,点缀着低处的植物。数千株海椰子傲然直入云霄,扎根脚下泥土,头顶遥遥苍天,躯干直挺不弯,好似伟丈夫般坚毅,宁肯玉碎也不屈身。有个奇怪之处,这物种似乎懂得感情,一雌一雄成对生长,象是不离不弃的夫妻。爱葛妮丝说海椰子是塞舌尔的国宝,大概是和中国的熊猫一样,需要人精心细致的保护。

五月谷,听名字就能使人欣喜,当置身其中,感受到的何止喜悦,更是一份惊奇!穿行于密林,聆听不知名的鸟儿婉转鸣叫,仿佛一曲悠远的乐章,诉说昔日的淡淡哀伤,隐约回到久违的静谧。爱葛妮丝俯身拨弄着杂丛,隔了会对我说:“Felix,过来看。”

“没什么东西啊。”我见她的手空无一物。

“嘘,”爱葛妮丝低声说,“别把青蛙吓跑,你仔细看看掌心。”

我顺着她的指向,果然发现一个非常小的青蛙。“奇妙的大自然,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青蛙。”

我们坐到路间的木质长椅休憩,见到一只黑色的鸟,和其他的鸟不太一样,鸣叫音似乎更动听。我感到好奇,问爱葛妮丝:“那是什么鸟?挺特别的。”

“哦,是黑鹦鹉,和海椰子一样,塞舌尔的国宝。目前存活的不多,就几百来只。”爱葛妮丝感到自豪,补充道:“这种鸟是塞舌尔特有的,其他地方见不到。”

“这让我想起家乡的朱鹮,非常罕见的一种鸟,长这么大就见过一次。你要是将来到中国旅游,恐怕难以见到。”我想起手机里保存着一张朱鹮模型的照片,就拿出来翻给她看,“这仅是模型,漂亮吧!”

“哇唔,挺美的。”她发出惊叹,赞不绝口。

那照片是和颖欣去三峡展览厅拍摄的,看到爱葛妮丝脸上露出的喜悦,这使我想起当时的情景:颖欣象发现宝贝似的把我拽到这对朱鹮饰品面前,坚持要拍一张照片留念,她面带微笑拍下照片。温馨而美好的往事,那一年一起去旅行,尽是欢笑,无忧无虑!她的一浅微笑就足以令我感到幸福,并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然而,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不仅没有给她想要的幸福,反而永远让她消失。我越想方设法忘记一切,就越深陷痛苦,想到她的名字,她的微笑,关于她的一切,眼泪即涌出来。我知道,逃避丫头的死是错误的,不是用忘记摆脱悲苦,而是要勇敢的活着,记住过去发生的故事,和她朝着理想一起奋斗。是的,我一直尽全力做着一些事,所以来到塞舌尔,来到五月谷。

我透过密林见到一条溪流,惊奇的想要去看看。爱葛妮丝对这片林子了如指掌,轻而易举就将我带到溪边。两人朝溪流的上流走去,见到山崖间飞出一道小瀑布,水流不大,落下的水花像水晶帘似的,能一眼望穿。

“我去趟厕所,你待到这儿等一会。”爱葛妮丝说完离开。

我独自站到瀑布旁,欣赏着水花四溅,注意到这个地方非常不错,位于五月谷深处,有奇花异草相生,密林遮阴,旁有潺潺流水,是个无可挑剔的理想场所。这会儿就孤独一人,没人会注意到。我象往常掏出相片,临着瀑布附近的一棵树下刨出小坑,放下相片,依然是流着泪水掩埋。等做完这件神圣的事,爱葛妮丝还没有返回,我到水边洗了个脸,免得让她看到哭过的模样。

卢克刚打南非回来,就兴致勃勃想要带我去参加晚上的篝火舞会,我欣然同意,非常乐意去亲身感受这个舞蹈民族的热情。不过天色尚早,我想趁这段时间去维多利亚转转,就一个人悄悄前去。

人行道上椰子树枝叶婆娑,许多人怡然的漫步,好像充满了幸福感。我茫然徘徊于街道,面对着生疏的城市,微笑的过客,顿时感到一种落寞,似乎被排除到世界之外,不管自己多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却始终是个局外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徘徊于世界中呢?我不知道,心里空落落的,总是这样漫无目标的游荡。

“岑磊?”瑞琪儿惊喜的叫唤,“这么巧碰到!”

“是挺有缘的,”我对她的出现同样感到惊奇,于亿万人中碰见一个人是个偶然,当再次碰见那绝对是个奇迹。“你的脚好了吗?”

“能蹦能跳。”瑞琪儿说,“刚想给你打电话,就立马碰见人,你准备去哪儿?”

“随便走走。”

“和你差不多,听说这儿有海龟,要不去看看。”瑞琪儿建议说。

“行。”我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便愉快的答应。

看着两只大旱龟慵懒的爬到那儿享受着午后的阳光,耷拉着眼睛晕晕欲睡。瑞琪儿几乎是连蹦带跳的跑过去,不停断的抚摸,那只龟似乎并不介意,依旧安然沉思。我站到旁边,想起西安大慈恩寺附近的石龟,颖欣曾兴奋的去抚摸,正是象此刻的她一样。她莞尔一笑,说:“来试试,特别有趣!”

“不啦,”我笑着拒绝,内心却万分苦涩,她的一举一动和当日的情景如出一辙,简直就是颖欣本人。

瑞琪儿硬将我拽到跟前,拉过我的手慢慢放到海龟的壳上,我凝视着放到一块儿的手,仿佛回到往昔那个瞬间,颖欣就这样拉着我的手抚摸石龟。我压抑的感情立刻决堤,情不自禁的抱住她低泣,呜咽:“小兔···”瑞琪儿被我失控的举动吓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语不发。隔了片刻,我恢复到平常,擦去眼角的泪水,连连向她道歉。

“小兔是你的恋人?”她似乎没有生气,用好奇的口吻说。

“嗯,是那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恋人。”

“她现在在哪?”瑞琪儿问。

我仰望天空,不知如何作答。这时卢克打电话找,我趁此岔开话题,对瑞琪儿说:“晚上有个篝火舞会,考虑一下去凑个热闹,来塞舌尔一趟不容易,总不能带着遗憾离开。”

“算是你邀请吗?”她用反问的语气说。

“当然,你要不介意就一起参加。”

“你邀请女孩子的方式太没有创意,不过,一起去。”

卢克一家人已准备好,全坐到门口等候,遂一见到我出现,就开始动身前往舞会的地点。卢克注意到我身边多出一个女孩,误以为是中国人,用早已生疏的汉语招呼说:“你好!”瑞琪儿恭谨的回敬,对卢克的汉语水平大加赞叹。

“这是瑞琪儿。”我一一介绍道,“我的朋友卢克,爱葛妮丝,还有迪安。”

瑞琪儿打过招呼,欢喜的抚摸着孩子,夸赞说:“好可爱!”

爱葛妮丝喜欢别人夸赞她的孩子,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词,她会露出无比的自豪。就简答的一句话,她立刻对瑞琪儿产生好感,一路上交谈不止。

看到两个女人谈得和洽,卢克有心将话题扯到感情的方面。“眼光不错,”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长得真漂亮。”

我理解卢克的意思,不得不向他反复强调是刚认识的普通朋友,谈不上感情问题。他坚持己见,压根不将我的辩解放到心上。对此我只能无可奈何的微笑,不愿再去争论这件无意义的事情。说实话,瑞琪儿长得靓丽,不过对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来说,这容貌仅是一道可以欣赏的风景,终不是停靠的彼岸。

傍晚时分到达聚会处,到处可以看到人们四五成群聚到一块,有的怀抱一面阔大的薄鼓敲打,跟以前家乡打社火用的手鼓有几分相似,这种乐器叫什么名字,到底没搞清楚。有的以三角铁叉当乐器,还有一种酷似二胡的乐器以及各样的鼓,这些看似简单的物件,被当地人演奏的酣畅淋漓,强烈有力的鼓点让人听得精神振奋,身体就不由自主的随着音乐起舞。

尽情的欢唱,摇摆的身体,节奏感强烈的sega风让周围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舞蹈的民族用自己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感受,并将这种氛围感染每一个人,随着音乐一起起舞。卢克将我们带到一处,随着旁边的几人敲打起随身带来的鼓,爱葛妮丝自然不愿当看客,拿起三角铁叉边敲边跳,连同孩子都和着音乐蹦跳。男人们热情洋溢的高歌和女人们尽情的展示舞姿,眼前的景象,就算多么悲伤的人身处其中,所有的忧愁都会一扫而空。

今晚爱葛妮丝穿的非常性感,毫不吝啬的展示凹凸有致的身材,尤其是身体灵活的扭动,简直令人歆慕不已。瑞琪儿是那种性格开朗的人,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早就耐不住性子跟着跳舞,并发出阵阵愉悦的欢笑。我天生对舞蹈没有什么天赋,就坐到地上看别人充满幸福的表情。瑞琪儿跳过来说:“怎么不一起跳?”

我露出尴尬的笑容说:“不会。”

“很简单的,跟着音乐扭动身体就可以。”她主动拉住我的手,做了个简单的示范。我心有余悸,害怕招人笑话,便连连摇头拒绝。她不肯罢休,坚持要我试一试。

“要跳的不好,你可别笑。”着实推脱不了她的盛情,只好勉为其难。

瑞琪儿异常激动,跳得更加欢实,尽情享受着舞动的乐趣。我像她那样蹦跶了两下,感觉非常别扭,就随意的扭动僵硬的肢体。对习惯了沉静的人来说,如此大动干戈的折腾并不是件坏事,至少能给永久不变的生活增添点调味剂。

当篝火熊熊燃起,人们就围成一个大圈起舞,不知是什么缘故,人类自古以来特别钟情于这种庆祝方式,继承和发扬着各自的风俗。我跳得精疲力尽,就退到旁边休息。火焰窜起发出呼呼的声响被质感十足的歌声淹没,塞舌尔人忘情的歌唱,叨咕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只是能隐约听出像‘哦哩耶利呦’之类反复吟唱的音。大概是乐极生悲,当我停下了准备沉浸于眼前欢乐的气氛,内心深处却油然生出一种苍凉感,仿佛耳畔响起那个甜腻的呼唤,蓦然回首却空无一物。

跳动的火焰映出张张笑脸,你能体会幸福是怎样的一个形态,恰似此刻的欢畅。而我呢?似乎与此毫无瓜葛。我离开人群,怀着复杂的心情凝视远方,沉思一些伤心的往事。瑞琪儿看见,追出来问:“嗨,怎么不继续跳了?”

“累了,就出来透透气。”说完朝一株树走去,她没有回去继续跳舞,而是紧紧跟随左右。

她似乎心有疑虑,故作轻松的叹息:“明天就要离开塞舌尔回国,挺留恋这个地方。”

“这么快,”我竟然想挽留,真是奇怪的想法。“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过段时间就走,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多耽搁一天就要多流浪一天。”

“你要去环游世界啊,多美好的梦想!你得要流浪多久?就不感到孤独么?”瑞琪儿露出羡慕的眼神。

“要是一切顺利,一年半载就够用,你问我会感到孤独吗?就那么回事,习以为常久而久之便没有感觉。”我淡淡的说。

“那旅行结束有何打算?”她想要刨根问底。

“找一份工作安顿下来”我并不像将谈话的气氛搞得死寂,调侃的说,“再找个凑合过日子的女人结婚,稀里糊涂过完这辈子就行。”

“看你不像是甘于平庸的人,难道真愿意如此卑贱的活着。我肯定你将来会过得非常精彩。”

“何以见得?”

“直觉!”

我禁不住笑出声,念叨了一遍瑞琪儿的答案,说:“期望如此,等将来你到中国玩,肯定会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到时我给你当免费导游,保证不会让你铩羽而归。”

“一言为定。”瑞琪儿露出喜悦的笑脸。

舞会结束,我们各奔天涯。我打心里感激这位异国偶遇的女孩,和她相处的短暂时光里,总会感到亲切以及欢笑,尽管是萍水相逢,他乡之客,但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理应心存感激。毕竟,人生是悲苦的,欢笑总是那样弥足珍贵。记得朋友的微博写有这样一个比喻:人生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沿途会驶过许多站口,来往间会遇到好多人,总会碰到几个有缘人陪你走一段,等到挥手告别,即使不舍,亦要心存感激。那么,瑞琪儿则是一名有缘的过客,我应该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珍重里饱含无限的祝福——再见!

转眼一个月稍纵即逝,这段时间我差不多将塞舌尔一览无余,唯一惋惜的是没有潜泳到海底去观赏千姿百态的珊瑚礁和奇妙的海洋生物,不过这不能抱怨别人,谁让自己是个旱鸭子,不具备潜水的资质。无所谓啦,生活里避免不了残缺,能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走,做完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埋照片、探望朋友、领略风情等等,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开始新的旅程了。

是啊,是该背起行囊继续流浪,颖欣还在远方等待呢。突然觉得自己像日本小说家片山恭一《在世界中心呼喊爱》中的朔太郎,为了实现患白血病逝世的亚纪的愿望,千里迢迢乘飞机跑去澳大利亚抛洒她的骨灰。而今,我和朔太郎做着相似的事情,形式不同罢了。诗经里国风·唐风《葛生》有一句‘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最是令人感同身受,一道生死线,等走到生命尽头,彼此就能永不分离。就这样,朝着远方一直走,终有一天会走到颖欣的面前。

分离和相聚的场景总是惊人的相似,感情却截然相反,迎接的欢喜被难舍的情谊代替,谁都明白,这一别意味着太多,或许永难相逢。卢克和爱葛妮丝送我到进站口,那一刻我想要表达最诚挚的谢意,竟说不出一句话,便感激的和他们深深拥抱。

“记得将来到中国玩来看你们的朋友啊!”我心里恋恋不舍。

当喇叭提醒将要起飞的时候,我透过窗户往外张望,默默用学到的克里奥尔语向这个岛国作别。我又要带颖欣去下一处,留下纪念的印迹,直到完成颖欣的梦想。我知道,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我一定会选择我的方向寻找,去看南非奔跑的斑马,去寻觅澳大利亚袋鼠留下的脚印以及去埃及聆听法老不朽的咒语——颖欣,你会感受到沉甸的岁月是遮挡不住那股炙热的思念,你等待着,异国秀美的风景等待着,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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