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受伤的人,会变得笨拙,心上受伤的人,会变得沉闷。
而身上和心上都同时受伤的人,就会变得冷酷。
这段日子里,易寒宇就变得异常冷酷。
不管是面对谁,即便是那个要对他喊打喊杀的光头壮汉,他都直接无视。
因为当一个人有了寻死的心,他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也许有些人,在受了伤之后会变得沉默寡言,但易寒宇不是,他是直接变得无言。
他的眼睛除了看得见吃的喝的,就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觉得,哪怕是最冷酷的人,若是看得多了就会变得冲动,若是冲动起来了就会变得有感情。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
他现在的日子就是白开水,而且还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
十天之后,易寒宇的伤病竟是奇迹般地痊愈了。
这一日,灰衣大汉照旧给他端来一碗清水,还有几个粗粮窝头。
沉寂的气氛使得灰衣大汉十分不适,却又已经习惯了。
所以他照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易寒宇吃完喝完,才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想听人说话,我也知道我不该说话,但今天我有些话不得不要说。”
他顿了顿,见易寒宇仍然一无所动,又接着道:“每个人偶尔都会说出一些他不该说的话,否则他就不是人了,而我现在要说的话,是为了能够让你我都活下来。”
易寒宇终于看向灰衣大汉,冷漠的道:“所以,你今天前来,就是为了要跟我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灰衣大汉道:“是。”
易寒宇道:“你想活命?”
灰衣大汉道:“是。”
易寒宇道:“可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话?”
灰衣大汉道:“因为我希望你也能够活命,因为你还年少,还经得起机会。”
易寒宇两眼无神道:“我没有机会,我也不需要机会。”
灰衣大汉道:“你有,你的伤已经痊愈。”
易寒宇道:“那又如何?”
灰衣大汉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道:“你一定要听我的!我才能助你脱离苦海!”
易寒宇沉默。
灰衣大汉道:“我需要你立马好起来,然后又再病回去.......”
易寒宇看着灰衣大汉,依旧沉默。
灰衣大汉道:“明日你就该去矿场劳作,但我不希望你劳作出成绩来,我只希望你什么都干不成。”
易寒宇道:“事实上,我也真的什么都干不成。”
灰衣大汉一笑道:“这样就好......”
易寒宇道:“我是咸鱼一条,根本不欲惹事,只怕到时命里不活,反倒是拖累了你。”
灰衣大汉道:“既然是咸鱼一条,试试又何妨?”
次日,易寒宇便是拿着铁锄,提着背篓,随众人来到了矿场。
他下了矿井,只见里面黑乎乎的,阴暗潮湿,通道狭窄,深远不知几许,每隔几丈的距离,便挂有一盏大大的油灯,照映着往来的湿道。
苦役们佝偻着身子,从低矮的矿洞鱼贯而入,钻进上百丈的山腹里面,然后自山腹的位置将硬土与矿石凿挖下来,用背篓装上,一点点地往外运,实在背不动了,就用双手拖。
矿洞之外,交货的地方,有看管的下等奴仆,专门监督记录每个苦役一天的采矿量。
若是所采的矿泥或者矿石,未能达到工头规定的量,就不能吃饭,还要挨打。
此刻易寒宇才知晓,灰衣大汉每天给他端来的粗粮窝头和清水,都是用血汗甚至性命挣来的!
得知这些,他的心虽然还是冷的,但他至少没有了对灰衣大汉的怨恨,他甚至是在心里面感激对方。
他又开始变得有了一丝的感情,他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和别人不一样,易寒宇是第一次下井挖矿,初做这勾当,举止生硬,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所以,到了交货的时候,他远远达不到工头所规定的采矿量。
等到开饭发放食物之时,他不仅没能领到填饱肚子的东西,还挨了十鞭子的惩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旧伤刚去,新伤又至。
他好不容易忍痛挨饿,熬到了第二天,却是被告知,不仅要完成今天的采矿,还必须将昨天所欠下的任务量补上,方可吃饭,不然还得继续挨鞭子。
毫无意外的,易寒宇在劳作的第二天,仍旧完成不了规定的采矿量,于是又挨饿一天,外加被狠抽十鞭子。
这般到了第三天,易寒宇的脸色开始反白,脚下实一步虚一步,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
灰衣大汉先是隐隐一笑,然后装作看不过眼的样子,当下集结了几个相熟的苦役,商议了一番,决定帮易寒宇将所欠下的任务量全都补上。
如此,在有人相助的情况下,易寒宇终于在第三天的午时领到了食物。
一拿到粗粮窝头,他就狼吞虎咽起来,仿佛手里拿着的是山珍海味,佳肴玉食。
只是,由于吞咽得太快,他不过刚吃几口,就被粗粮卡在了喉咙里,呼吸困难,痛苦流涕,眼白直翻,眼看就要卡死过去!
身旁的灰衣大汉似乎一惊,急忙捏着他的下巴,往他的嘴里直灌凉水,好一会,才将卡在他喉咙里的粗粮冲进了肚子。
易寒宇终是能够呼吸了,大口地喘着气,不断地咳嗽,却又是咳起来没完没了,咳着咳着便是开始咳出鲜血,并且越咳越多,紧接着身体开始抽搐,大白天的暖阳照晒之下,依旧浑身发冷,发抖。
迷迷糊糊间,易寒宇就听到灰衣大汉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希望你的运气不会太差......”
有人发病,看管之人观在眼里,却只慢吞吞地向上请示。
好半晌方见得光头壮汉过来,伸手探了探易寒宇的鼻息,旋即一脚给他踹倒在地,毫无怜惜之情,仿佛面前的只是阿猫阿狗,面色恼怒道:“趁他现在还有些呼吸,速速拉到市场上卖了去,能卖多少算多少,总比白白死了扔掉的好!”
事实上,矿场之内,奴隶的死伤,当真稀松平常,光头壮汉也见惯不怪了。
确认已经死去的,他会命人找个偏僻点的地方,随便挖个坑,一埋就此了事。
对于尚未断气的,他则是精打细算,当货物一般,转卖出去。
看管之人应一声:“是!”
随即急忙唤来两个下等仆人,将易寒宇抬起来,扔到一辆马车上,然后驾着马车,火急火燎地往市场赶去,扬起阵阵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