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一如既往地在公寓里混吃等死，忽然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本月的家政照料员李小姐（新政府安排给老一辈“觉醒者”的社区志愿者）去打开门后把我吓了一条跳（这条老命差点没了），来人居然是姚教授——那个50年前被我射杀在他大别墅里的姚天元教授！坐在轮椅里的我此时逃也不是、躲也没法躲。
“别紧张，我不是鬼魂，更不是来索命的！”他走进来后慈祥地笑笑说，看上去和50年被我杀死时差不多年纪，只是精神好很多。
“你们聊，我先出去了。”李小姐把他让进来后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出去了，这让我很费解。
“韦老师，好久不见。”他等李小姐出去后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说点什么回应他，但气力不够，只是喘了几下。
“你不用说话，只要听我讲就好。”他安慰道，“50年过去了，当年我56岁，你35岁。如今，我61岁，你95岁。”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是真实不虚的！
“5年前，我刚‘醒来’时和你一样震惊。”他语重心长地说，一如五十年前在他家客厅里让我快点动手时的样子，“但当我得知自己肩负着拯救人类文明的使命后，所有他们在我身上做过的事也就不计较了。”
“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拼尽全力终于挤出来一句话问。
“这副身体是克隆体。”他淡淡地说，“这还要感谢你‘自首’及时，我原本的身体还没有火化。‘觉醒者’们在三个月后从我已经腐烂的尸体里提取了DNA，并从那只有前额叶被子弹破坏了的大脑里提取了关键记忆。5年前，‘地球共和’科学院终于成功地复制了我。”
“（复制你）......干吗？”我有些激动地问，导致刚问完就咳嗽不止。
他利索地起身（真羡慕他）去餐厅的净水器里给我倒了杯水过来，喂我喝下两口后放到了茶几上，然后说：“这幅躯体是我也不是我，因为前56年的‘发育’都是在培养液里完成的。”他说着用右手食指点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个大脑也不全是我的，过去56年的记忆很模糊。比较清晰的是从老王打电话告诉我有一个可以验证人类没有‘自由意志’的方法开始一直到你开枪打死我为止。”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不要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人类不会‘觉醒’。”他长叹口气说，“即便我比你更早知道人类没有‘自由意志’也只是坐以待毙而已！”
我听罢也只能摇摇头，无言以对。
“复制我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最初也许是想复活一个‘政治符号’——中国第一个发现世界真相的人。”他作了个尴尬的表情说，“后来就纯属实验性质了，因为‘克隆人’也许是延续人类文明的最佳办法——但显然记忆和头脑是残缺不全的。还有，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之前有无数的‘失败体’，主要问题都是记忆与躯体的排异反应。”
“（你）看（上）去......不错。”我用着极慢的速度说道，就像完成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我并不这么认为。”他说，“我不认为自己对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贡献，直到今天来见你。”
我用着疑惑的表情看着他，但是没有足够力气编织语言问出些什么。
“显然，地球是一个试验场，‘上帝文明’通过某种宇宙射线给我们发送信号，指挥我们在这里演绎一幕幕的人生。而且，死亡很可能也只是一次‘重启’，再来时继续作他们的‘提线木偶’。但生老病死似乎不可避免，‘觉醒’的人类因此也难逃‘更新’。”他说着回头看了看敞开着的大门，我这才发现李小姐出去时“忘了”关门。
“从表面上看，死亡是因为人类逃不了岁月的‘追杀’，但本质上是被‘强制执行’的——外伤或者杀戮（就像你对我做的那样）、还有致命的疾病，如果运气好逃过了这两者，终极的索命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空气。”他看回我后深呼吸了口气说，“细胞通过呼吸获取的氧气绝大多数与有机物作用产生人体所需的能量，少部分转化为氧自由基——它会破坏生物膜，损伤DNA，最终导致人体衰老和死亡。放眼宇宙，还没发现任何一个星球拥有像地球这么丰富的氧气，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地球是块‘试验田’。”
对此，放在以前我也许会难以认同，但现在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我默默点头。
“人类文明若要延续下去，就必须挣脱‘上帝文明’在制造我们时就‘参入’的束缚——丢弃这幅依赖空气、会生病会受伤的躯体！”他斩钉截铁地说，“如今，人类的思想虽然已经‘觉醒’，但身体却还没有！我们依然受制于地球的环境，我想这也是为何‘上帝文明’至今没有‘纠正’我们觉醒一事的原因——等待死亡‘重启’我们！”
“丢弃？”我有气无力地问。年纪大了，脑袋的运转也迟钝许多，那时我没有听出他的意思，但他们其实已经把路走得很长了。
“放弃这副躯体，只保留大脑。”他眼中发着光说，“把大脑放入一副机械的躯体！不会因为受到外伤而死、不会生病、不依赖氧气！”
看我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又说：“这是人类文明唯一的出路！......但是，这副躯体陪伴我们太久了，大部分人都不舍得放弃。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旗手’带领人类在崭新的道路上前进！”
这下我听明白了，他们要我用一种全新的存在形式（不死的机械之躯）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说服人类抛弃自己的肉体、从而延续文明——觉醒者的文明！
“我们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对抗‘上帝文明’，但首先必须保证人类——觉醒后的人类能够活下去吧？”他看着我惊恐的眼睛平静地说，“人类文明最宝贵的是‘生而为人’的意识，至于这副肉体并不是我们的本身，甚至是他们禁锢我们的囚笼！我个人觉得，‘上帝文明’很可能就是一个硅基文明，拥有不会生病不会死的躯体！但他们显然不希望我们和他们一样，所以把我们制造成了寿命有限、严重依赖环境、容易受伤的物种！”
“我......愿意。”我打断他说，“我想......活下去.......”
他听到罢，欣慰地笑了。门外静候了许久的人们都走了进来，漂亮的李小姐冲我甜甜地笑笑。其实，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我已是油尽灯枯之年，寿命将尽倒是其次、病痛折磨却无比难熬，经常都有求死的念头！如果不把脑袋交给他，又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呢？而且，他说的很对，这也许是人类唯一的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