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自从运行以来，几乎没有“监禁”过宇航员，刘海阳算是第一个。哪怕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国家参与进来、各种“间谍”传闻不少——俨然一个“卡萨布兰卡”，但“监禁”这种事在太空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监禁室”被设置在主舱的餐厅边上，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有人造重力适合人类长时间“不活动”、另一方面也方便提供膳食。但因为这里长期没有“住客”所以早被后勤部用来当作食品仓库了，幸好空出来了一条通道正好够一个人平躺。
此时的刘海阳正躺在这条通道里，两边是整包的太空食品。以前他来到餐厅想到最多的就是自己最爱吃的也是太空中最昂贵的食物——“香蕉”，但现在他满脑子是托维斯基在他面前自杀的场景。
他反复想到这些并不是某种目击死亡现场的“后遗症”，而是为了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但陈洪哲站长看到的为何是另外一副画面呢？还有那个技术员。他们到底是怎么了？还是主机出了某种显示故障？但无论怎样的故障也没办解释从同一个监控大家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画面吧？
“哥！”刘海超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畔。
“该死，难道真的是我的眼睛和记忆都出了问题？”刘海阳两眼直直地看着银色金属天花板上的白色灯光片自言自语道，“现在还有耳朵。”
“哥！”刘海超地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还略微大了点声。
是幻听吗？是想念弟弟了吗？可这声音是如此生动、和在通讯器里听到的很不一样。刘海阳向右翻了个身，刚摆好让自己舒服的姿势后，他又感觉自己刚才好像看到了弟弟。
“见鬼！”刘海阳喃喃道，但马上他意识到不对，那个圆形玻璃窗外的人脸是如此真实。他忽得坐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那张******的瘦削脸庞，震惊道，“海超，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哥。”刘海超看到刘海阳认出他来后激动地大叫道，但隔着一扇屏蔽门和加厚的钢化玻璃，声音传到“监禁室”时轻了许多。
但刘海阳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弟弟的回应，赶忙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门边大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问完又侧过脸查看了一下外边，在确认了两名警卫还在后心定了许多。
刘海阳刚才有点担心弟弟是在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后不顾一切来“营救”他的，毕竟他们从小感情就很好。
“哥，我看到了‘天宫’传回来的监控视频，所以向领导申请了上来空间站。”刘海超也看出了哥哥的担心，虽然他们哥俩小时候没少做离经叛道之事，但现在不一样了，一举一动都要听指挥。
“申请？若是为了我的事，理论上你更不能来。”刘海阳想想不对，按照相关调查规定“亲属回避”原则，海超是不能来见他的。更何况，自己不是马上要被押解回地球了吗？如果海超要见他，大可以等他回去后，为何要上来“天宫”呢？
“哥，你还记得三天前我和你通话时有几秒钟的中断吗？”刘海超问。
“嗯，就是康拉德出事那天。”刘海阳想了想说，“那时，你那里是晚上……。”
“是的，你说通话中断的时间里地球上的灯火也全灭了。”刘海超接上说。“嗯。”刘海阳下意识地回应道，然后神情紧张地看着刘海超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北京时间2033年7月18日凌晨——也就是我们通讯中断的时候，位于中国四川锦屏山地下隧道里的PandaX实验室观测到了来源不明的意外结果，可能是‘轴子’。”刘海超一脸严肃地说。
“轴子？”刘海阳不解地问，“什么是‘轴子’？”
“1956 年李政道、杨振宁与吴健雄等人提出并在实验上验证了宇称P在弱相互作用中不守恒。后来人们发现弱相互作用中正反粒子共轭（C）与宇称（P）的联合变换CP 也不守恒。C 变换即将一个粒子变成它的反粒子，P 变换即空间坐标反演……”刘海阳用着很快的语速就像背诵课文般回答道。
“等下等下，我可没有你那些个博士学位，简单点讲。”刘海阳不耐烦地打断道。
“轴子是一种质量很小的粒子，可能只有电子质量的万亿分之一。它与其他物质相互作用极其微弱，因此很难通过对撞机等高能物理实验装置寻找。寻找‘轴子’就像寻找‘暗物质’一样困难，它是处于可见物质和暗物质边界上的粒子。”刘海超放慢了语速说，“为了解决粒子物理理论问题而提出的轴子模型，也能用来寻找暗物质。”
“暗物质？”刘海阳重复道。
“暗物质不与光相互作用、也无法被看到，但它的存在切切实实地影响到了可见物质的运动，从星系到宇宙学尺度上的观测均可验证。”刘海超点点头说，“比如，我们所在的太阳系围绕银河系中心旋转的实际速度明显快于基于牛顿引力定律的计算结果。这意味着，银河系中存在大量不可见的神秘物质提供了额外的引力。这些不可见的物质，质量应该高达宇宙中物质总量的85%！”
“这与你前面讲的‘轴子’又有什么关系？”刘海阳问。
“锦屏山的PandaX实验室为寻找暗物质粒子囤积了数以吨计的液氙。”刘海超挤眉弄眼地说，“那天晚上，他们正好在作实验，当时出现了285个信号！除去常规物质闯入产生的232个外，其他的53个是未知。”
“53个未知？”刘海阳再次重复了刘海超的话说。
“实际上可能是54个，这个后面再讲。”刘海超说，“PandaX实验室认为那是轴子产生了光电信号，但我则大胆地猜测那很可能就是暗物质本身，或者是暗物质与轴子作用产生的能量。”
“暗物质……，54个？”刘海阳思付道，“我记得‘太空桥’事故那天你还说有多个信号以超光速的速度朝着地球而来……”
“是的，‘天眼’跟踪到的数字锁定在了54个。”刘海超面色凝重地说。
“54个？”刘海阳低头再次重复着这个数字，又猛得抬起头问，“53个？”
“是的，还有一个……”刘海超停顿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在这里。”
“在这里？！”刘海阳大惊道，随后马上问，“在哪里？”见刘海超不说话，又问道，“在这里的哪里？”
刘海超还是不说话，刘海阳看看门外的警卫、还有隐隐约约其他人的身影，再看看眼前的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啊，既然允许刘海超和他说话，又为何不让他们在外面好好聊聊呢？海超一上来讲这些有的没的对他这样一个身陷囹圄的人又有何意义呢？如果是找到了替他开脱罪名的证据，他们此时更应该在这扇门外讲话才对。那么，他讲的如果是某个证据，是不是相反……佐证了刘海阳的“罪行”？！
“在这里，对吗？”刘海阳试探性地问道，见刘海超欲说还休的样子，他又问，“在……我这里？”
刘海超用着惆怅的眼神看了一眼玻璃窗后的哥哥，右手举起了一个手机大小的黑盒子，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荧幕，荧幕上有着不断变化着的黄色圆圈。原本站在远处的几个人也开始聚拢过来，里面有陈洪哲站长和一名肩上有着将星的将军。
“这是什么？暗物质探测器吗？”刘海阳激动地问完后又平静地说，“我听说过这个鬼东西，它是实验室里的产物，通过硅、锗和碘化钠等原子核之间的相互作用来寻找暗物质粒子。但是，宇宙射线会与探测器内部的物质相互作用，所以根本无法在实验室外使用。”
“不，这是经过改装的辐射收集器。”刘海超说，“就像我前面所说，暗物质也有引力、会形成引力场，运动的质量会产生引力辐射或引力振荡。引力波则像水波一样向外传播，这种传播的现象就是引力辐射现象。引力辐射可以通过有质量的物体（包括暗物质）按某些特定方式运动在时空结构中引起特定的波动。暗物质在运动时时，时空膜会发出波动，这些波动会引起其他暗物质团块的振动……”
“我还是听不明白……”刘海阳看着海超手里小设备的屏幕说。
“暗物质在辐射采集器上的表现是一个圆环有规律的变化成椭圆形。这是因为当引力波经过时，圆环在一个方向上被压缩而同时又在与之成直角的另一方向上被拉伸，使它变形为一个椭圆环。之后会反过来，先恢复到起初的圆形，随即变形为与第一个椭圆垂直的椭圆……”刘海超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舱里的空气似乎也瞬间凝结了。
“它看上去就像……”刘海阳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台小设备，迟疑良久后说，“就像心跳。”
“就像心跳！”刘海超是几乎与他哥哥同时说出这几个字的。
刘海阳听罢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踟蹰半响后才又回到门边问：“你是说……”看到海超点头后他又马上说，“不可能！也许你是发现了暗物质，还有那个什么实验室里发现的什么轴子信号，但‘心跳’……只有生命才会有！”
“暗物质本身没有内部结构，它是由一些不可知的粒子构成的。而这些粒子拥有弱核力和感知力，它们两者的存在让暗物质拥有了复杂的结构。拥有内部结构的暗物质，就可以为生命提供物质基础，就有可能存在智慧生命。而这些生命也许是在暗物质的世界里自发孕育的，也可能是由普通物质转变而成的。普通世界的高级智慧生命把自已转变成为暗物质生命，可以避免超强辐射的伤害。”刘海超说。
“还有可能超过光速？”刘海阳问。
“还有可能超过光速。”刘海超肯定地重复道，“这可能是一个远远早于地球的文明，也许原发于暗物质生命圈、也许是可见物质的生命为了躲避某种宇宙级的危险而发生了某种人为转化、也许……这就是进化本身——生命的终极形态！”
“刘海阳同志，我们认为这是一次外星人入侵事件！”脸上架着金框眼睛、身材矮壮的刘荣军少军斩钉截铁适时插话道。
“我听说，暗物质不会与其他物质——普通物质发生关系。”刘海阳神情呆滞地说，“入侵……”
“是的，但他们借助了人类的身体！”刘荣军打断他说，“不仅是‘天宫’，地面上已经遭受了很大的损失。”
“是的，哥，‘天眼’在他们到达的后第二天就被我们自己人——当然，现在已经知道是外星人摧毁了。”刘海超补充说，“这也是为何我们会将目标锁定在暗物质生物上的原因。”
“类似的事件不仅在我们国家，而是在世界各地都发生了。”刘荣军用着铿锵有力的语调说出了那一长串名单，“NASA、休斯顿、欧洲航天局总部、欧洲粒子物理实验室、专门捕捉暗物质的美国LUX实验室和意大利的XENON1T 实验室等都受到来自内部的毁灭性攻击。”
“54个信号出发，53个到达地球，随后分散去了各个基地和实验室执行任务。”刘海超说，“第54个的任务则是‘天宫’。”
“第54个就在你的身体里。”陈洪哲走近一步说，“我看了监控视频里托维斯基说的话以后就去查看过康拉德的尸体，发现了一处致命伤。托维斯基说的没错，是你杀——当然，也不能说是你，是他——那个外星人杀死了康拉德。”
“呵呵……”刘海阳苦笑两声说，“外星人，人类苦苦寻找了上百年的外星人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了，哦不，都没有出现，只是借助了人类的身体，我的身体！”
“奇怪的是，其他53个都已经成功实施了破坏行动，唯独你——哦不，你身体里的他只是杀了两个人……”刘荣军嘀咕道。
“只是杀了两个人？！”刘海阳打断他说，“他们是我的下属、是我在这个空间站里最好的朋好友。维修队就我们三个人，现在一下死了两个，而我就是凶手！”
“海阳同志，别发疯了！”陈洪哲看看刘荣军赶紧喊道。
“不，他讲得对。”刘荣军用手势阻止了陈洪哲后说，“问题就在在这里，维修队是唯一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破坏‘天宫’的人。也许，他的目的……”说到这里他又看看刘海阳，“外星人的目的可能是先杀死另外两个人再实施破坏。”
“所以，现在‘天宫’安全了？”陈洪哲低眼恭敬地看着刘荣军问。
“不，还没有。”刘荣军说着再次看向刘海阳说，“他还在。”
“难道要……？”陈洪哲大惊失色道。
“不。”刘海超说，“我们有一种手持式伽马射线枪，原先是准备用来对付……，这个不说了。掺入铊的超纯碘化钠晶体，有着极低的本体辐射，是目前为止最适合人类手持的射线武器。”
“伽马射线可以消灭暗物质？”陈洪哲问，“理论上暗物质生命体可以躲过所有的宇宙射线。”
“让伽马射线与暗物质对撞，其中的晶体就会与暗物质粒子进行对消灭，并且产生连锁的撞击反应直到把高密度暗物质能量打散。这样，虽然不能消灭暗物质，但是可以消灭暗物质生物。”刘海超答道。
“就像人类死亡后，虽然躯体还在，但是这个躯体已经不具备行动力了。”刘荣军补充道，“被打散的暗物质就像人类躯体，虽然还存在，但是暗物质生物已经死亡。”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因为从来没有试验过。”刘海超说，“因为他是我们抓到的唯一一个。”
陈洪哲和其他在场的警卫听后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他人都进行了反抗，被当场击毙了。”刘荣军轻叹一声说，“彻底死了，也许，这就是他们的软肋吧——想要入侵物质世界就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但他们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攻击。”刘海超接上说，“很可能那会是一次大规模攻击。”
“大规模袭击？！”陈洪哲站长震惊道，“你是说会有更多的外星人来到地球？”
“就像我们的军队一样，开始一次大规模的袭击前势必要先派出几支小股部队破坏敌人对我军最有威胁性的军事设施。”刘荣军回答道。
刘海超接上说：“只是，我们的‘天眼’已经被摧毁，短时间内无法修复。他们的大部队有没有出发、到底有多少我们一无所知。”
警卫们听到这里不禁面面相觑。
“试试这件武器吧。“刘荣军说着从他的副官手里取过一个银色的金属手提箱塞给了刘海超。
“哥，这件武器对人类的伤害不大，不会致命。”刘海超给了刘海阳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后打开了手提箱开始组装起来。
此时的刘海阳自然已经明白了一切，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铸成大错——摧毁“天宫”，同时又害怕自己不知道何时又会失去理智或者出现幻觉，毕竟他的身体里有一个外星人。
“海超，你要小心。”刘海阳透过玻璃窗看着弟弟手里大水枪（儿童玩具）样子的银色金属枪说，“他——我身体里的外星人还没有完成任务，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的。”
“放心吧，哥。”刘海超安慰道，“他们只要寄生到了人体里就不能再超光速运动了。”
“开门吧。”刘荣军用着命令的口吻对两边的警卫说。
警卫们看看陈洪哲，在看到他点头后转身按下了密码。
刘海超端起手里的射线枪，瞄准了正在缓缓向右侧移开的舱门。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该瞄准哪里？射击脑袋肯定是不行的，虽然这是改装过的低威力武器，但难免会造成永久伤害。
“全身扫一遍吧。”刘荣军似乎看出了刘海超的迟疑，正色道。
两边的警卫更是严正以待，刚才他们听得分明，必须作好以防万一的准备——射杀刘海阳。
门已然完全打开，淡淡的绿光就像三维扫描仪发射出来的光束般柔和。
当这些光束在刘海阳的身上来回移动时，他也从起先的呆立不动变得焦躁不安，最后居然满地打滚大喊大叫起来。
刘海超知道，只要没有造成表面伤害，他哥哥还是安全的。而所有的表症都是外星人在伽马射线下的变化——他的“灵魂”正在被打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