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接着拿起一对约半寸宽一寸多长,两头都打了洞被嵌上银环圈的软牛皮条对我们说:
“这是鹰脚袢,用它拴住鹰腿,这东西也可以用线编出来。把这牛皮软的面朝里裹住鹰腿,系好鸳鸯扣让两个银环孔重合就好了。”说完他把脚袢递给我们俩个看。然后又拿起两根小指宽十几寸长的牛皮条说:
“这是两开,把它穿进鹰脚袢的银环孔,再扣上转环。放猎时鹰站在手臂上手指扯掉两开,手臂高扬,鹰就可以飞出去捕猎啦。”接着大伯又分别介绍了蛤蟆、五尺、铃铛、鹰本、鹰哨、鹰手套、摘窝子等物件的用途。最后拿起鹰本,这是用牛皮缝制成类似护颈枕,周围有些小孔,中间有拳头大的方洞。他认真的和我们说:
“这是训鹰最重要的东西叫鹰本,也叫假饵。这周围的小孔可以装上翅膀和尾翼,中间镶嵌着一个小牛皮碗,鹰经常在假饵的牛皮碗里吃肉,养成条件反射后看到假饵就知道有肉吃,方便在训练放猎中招回鹰,放鹰时必须要带着,否则鹰飞了是招不回来的。”
我倒是对那个银亮的铃铛很感兴趣,拿起来摇了摇发出了悦耳的铃声,大伯说:
“这也叫王子铃,是拴在鹰的尾巴上,鹰在捕获猎物后会经常落在草丛或树林中,猎人可以寻声去找。”
“福爷,这些都是您做的还是您买的。”韩孝冀两眼充满敬意看着大伯说。
“还有呢!”大伯说着从鹿皮箱子里又取出一套鲜亮的鞍韂嚼环放在炕上。有一只用枣红色牛皮蒙成的马鞍,前后鞍桥的牛皮上压制出许多窃曲纹,鞍翼上也压制出犬吠山林、兔滚鹰翻的狩猎场景,在一些边角处还镶嵌着许多漂亮物件。一对黄铜打造的马镫上也雕刻着花纹,花纹轮廓、线条、层次都很清晰。一套嚼环也镶嵌了许多类似前后鞍桥上的物件,一条两尺左右长的马鞭,鞭靶是用象牙做成,其余是用蟒蛇皮编织而成,让人看着精致至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感到很新奇,指着那些镶嵌的物件问大伯:
“这是啥呀?这么漂亮。”
“这叫珐琅,也叫景泰蓝,放在这没什么用就是为了好看。”大伯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很薄的软鹿皮慢慢擦起这些珐琅件。我和韩孝冀都知道,这么精致的东西不可能是大伯自己做的,韩孝冀小心翼翼地拿起马鞭说:“这东西很贵吧,福爷,您得花了多少钱买的呀”
“这是皇宫里传出来的东西,要是买我是买不起的,是一个郡王送给我的。”大伯喃喃地说,眼里流露出惆怅的目光。
“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怎么认识这个郡王的呀?”我看到大伯今天脾气很好,就进一步好奇的问道。
“你们都认识咱村南边石湫村的王老公吧,是通过他认识的。”大伯看着我说。韩孝冀抢着说道:
“王老公我们认识呀,就是那个整天骑着一个破自行车,说话嗓音很尖,驮着玻璃各村转悠着给人家镶玻璃老头吧!”
王老公叫王春雨,他妈生他时正赶上一场人们盼望已久的春雨,所以就取名春雨,他是这家出生的第三个孩子,因家里穷从小长得瘦小枯干,后几年他妈又陆续生了两个孩子。五个孩子家里实在养不起,在他十岁那年他父亲通过熟人给他净了身,送到宫中做了太监。大清朝灭亡后他被遣散回到了石湫村,因没儿没女,靠着在宫里带出来的一把划玻璃的刀,在周围村里给人家镶玻璃为生。
这时听到屋外牲口回棚的吆喝声,我们都知道下地干活的牲口收工回来了,大伯仔细的把炕上的鞍韂嚼环放进鹿皮箱,又拎着放回矮柜中锁上了。见我们还要问,大伯就赶紧让我们回家吃饭,说他也要喂牲口啦。后面几天连续下雨,我的捕鹰网也没办法布了。那时双休日只休息一天半,星期六下午学校不上课,我吃完午饭又跑到牲口棚斗青头玩。青头已经和我很熟了,只要看见我带上皮手套,它会立刻飞到我手上,渣渣叫着要出去。大伯正在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搓麻绳,看我欢喜的斗着青头就说:
“大鹏,明天正好是柳口村集,我想去赶集换只三棱回来,若现在再不熬鹰就赶不上冬天的放鹰了。”
我看着受伤的黄鹰闷闷不乐的没吭声,我对没逮住一只兔虎或棒子有点耿耿于怀,继续斗着青头玩。大伯继续说:
“现在鹰越来越少了,我们运气算好的了,好多人今年都没逮住鹰。我准备用一袋麦子去换,肯定能换回一只三棱,不管是兔虎还是棒子。”
“用麦子换鹰大娘会愿意吗?”我转过身来对着大伯说。大娘平时倒不反对大伯的这个嗜好,因为没有生出儿子,她老是感觉对不起老韩家,所以平时就由着大伯折腾,但她很反对用口粮去换鹰,为这种事他们不知拌过多少次嘴了。
“说好了,等冬天抓了兔子卖掉再翻倍的把麦子买回来。”大伯信誓旦旦的说,其实他总是这样答应大娘,但从来没兑现过,抓了兔子回来都是在牲口棚里煮了当下酒菜,与一起放鹰的人们喝着说着有时还唱着,就像他带着军队打了一场大胜仗,那种满足的感觉无以言表。
“明天几点走,我也想去。”我放下青头,梳理着已经搓好的麻绳对大伯说。其实大伯原本就是想带我去,他点了一下头说:
“你回家和你娘说一下,要去就得鸡叫三遍走,现在集市上鹰也少,晚了好鹰就没了。”
我“嗯”了一声就接着帮他干活,大伯是个闲不住的人,牲口下地干活时,他会修理马槽、围栏、打扫粪便等,牲口归来后他就忙着刷洗喂遛,晚上至少起来两三次给牲口添草加料,还是很辛苦的。我帮着他忙到干农活的牲口都收工回棚吃上草料才回家。在家里晚上吃饭时我和父亲说:
“明天大伯去柳口赶集,我也想去。”
“是不是又要去拿粮食换鹰?”母亲不满的抢着问道,我没吭声。父亲沉默了一会和母亲说:
“让他去吧,顺便给我带点烟叶回来。”
“我也想去。”妹妹也一脸期待的说。
“丫丫,你还太小不能去,到集上若被老拐子带走就回不来了。”姐姐吓唬她道。
其实父亲也不太赞成我跟着大伯玩鹰,但不好明说。一是大伯是他大哥,爷爷去世的早,他是在大哥的带领下长大的,他不好驳大哥的面子。二是我跟着大伯他放心,总比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小青年凑在一起不学好要强得多。姐姐看见父母同意了,冲我笑了笑说:
“你们去柳口赶集那可好远呢,要早点走才行。”
“大伯说鸡叫三遍就走。”我边喝粥边说。
“都说过你多少遍了,嘴里含着东西不能说话。”妹妹不满地挑着我的毛病。家里规矩很大,父母从小就要求我们要站有站像坐有坐像,嘴里嚼着食物不能说话,饭桌上人不齐不能动筷子,在炕上要盘腿吃饭不能跪着吃饭,说那是讨饭吃等等。听了妹妹的话父母都会心地笑了起来,姐姐打圆场地说:
“今晚你不要看书了赶紧睡觉,明天早上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我点点头继续吃饭,其实姐姐也还不到二十岁,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晚上在家帮母亲做针线活,平时对我的关爱不亚于父母,我衣服的换洗打理添置都是她。晚上睡觉前,父亲给我两块钱,让我给他买些烟叶。姐姐把我明天赶集穿的衣服放到炕上,偷偷塞给我五毛钱,说让我看到喜欢的就买别心疼钱,那时五毛钱对我来说是很多钱了。
天刚蒙蒙亮我就和大伯牵着那头三粉驴出发了,驴身上托着大半口袋麦子,大伯斜背着放鹰时常背的牛皮包。我们要去的柳口村位于沟盘河的拐弯处,离我们西韩村有七八公里的路程,曾经是很繁华的货物集散地,商贾云集闻名京城。随着河水的干枯柳口村逐渐衰落下去,空留很大的河滩长满荆条野草。因为这块河滩是属于三县交界的三不管的地方,慢慢成了很大的牲口交易市场并带动了其它商品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