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我问道：“妾身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王上。”
“何事，说来无妨。”
“王上是从何处得来我幼时师父送我的那把琴？那把琴此刻应在西虬的茂兰殿才是。”
他注视着我，邪魅一笑，道：“你猜？”
那目光令我微微低下头去，扭过头望着天上的星子，沉默不语。
“前阵子，寡人派了使臣去西虬，据说返回的时候，是西虬国君托使臣将这把琴带至幽国给你，说是伴你多年的珍贵之物。” 他说罢，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我。
我别过脸庞，道：“那把琴是幼年随筠公学琴时，因年纪小，手指不够长，筠公亲自为我特制的。对我来说，的确是珍贵之物，那也算是师父留给我的遗物。”
说罢，心中似有不祥之感，叔父王专程托幽国使臣将那把琴交于我手上，想来，无非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入幽的目的。
“说来甚巧，筠公其人，我亦与之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曾对我有恩。”
他说罢，看着我笑了笑，继续道：“当年我饿着肚子在赵国街头游荡，只因实在太饿了，便一时起念偷了人家的馒头，结果被人发现了。当时幽赵两国正是兵戈僵持之际，人家认出我来，更是不依不饶，拳打脚踢、恶言相向。幸而一位手执羽扇、鹤发童颜的先生经过，阻止了他们，不但替我付了馒头钱，救下了我，还弹了一首曲子赠与我，我已忘记那曲子叫什么名字，只觉此曲只应天有，后来我便再没听过那般动人的音律。直到那夜我偶然听到一阵弹琴，而那琴声像极了当年筠公所奏出的感觉。我登基之后，曾派人四处找寻过此人的下落，但每次即便寻到消息，待去寻他之时，他已离开了。”
“师父生前喜欢云游四海，但每年春上，师父总会如约而至，到西虬宫中教我习音律。直到有天，我等来等去都没见到师父身影，待我亲自去他宅邸，才得知筠公已焚琴自尽的消息。听说筠公的知己无由先生死了，筠公悲痛欲绝，只觉世间再无知音，便焚了琴，饮鸩自尽了。”
我说罢，已泣不成声。
“原来是这样。难怪前阵子出去寻他的人回来禀报，说筠公可能已不在人世，寡人提起旧事，惹得你伤心了。”
“王上言重了，自筠公死后，我对他的怀念从未消失过。那晚你的萧声与我的琴声贴合的太默契了，筠公若是在世，也会为之惊叹的。《飞山问月》是筠公遗世之作，我还以为你以前有听过这首曲子。”
“寡人那夜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你那晚心情似乎有些沉重，也是你的琴声感染了我，吹箫时仿佛不自觉地跟着你的琴声走进了天上的月宫。当时，寡人正与曦妃在墨玉阁的后花园里赏月，已疑心那弹琴之人是你。后来，听说太王太后设宴请了你与几位妃嫔前去，所以那晚只是想借着给太王太后请安，去见见你。碰巧又听到了你的琴声，当时你在寡人面前醉酒失仪，寡人若不罚你……”
没等他说完，我笑着打断了他，道：“那日王上若不罚我，岂不很没面子？”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伸出手指对着我的脑门儿弹了下，道：“你倒是明白。”
我用手捂着脑袋，嘟囔道：“疼，王上怎又欺负人？”
他终于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极了，使得漫天的星光瞬间失去了光芒。
他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番，用手捏了捏我两耳的狐毛耳捂子，笑道：“看来我送去的这些东西，还是称了你的心意。”
看来赵二果然是最懂他的心思，不过是穿戴了他所赠的东西，却能令他逐笑颜开。
“东西自是极好的，妾身多谢王上。只是，不明白王上为何送了这些东西，本也是不缺的。”
“你倒是有趣，寡人赠你些东西，还需要有个什么理由么？”
我将脸一扬，道：“那当然了。赠人东西若没个理由，总觉得是少了几分心意。”
“噢？”他故作惊讶，突然朝我步步贴近，几乎要碰鼻时，笑道：“那我赠你的风灯以相思之豆为坠，你可有领悟？”
我瞬时涨红了脸，紧张到呼吸不能自已，不禁连连后退，却被他伸出的手臂一把揽了回来，道：“那日李美人陪着寡人狩猎，捕获了不少猎物，寡人当即便命人将皮毛制好这几样送去给你，你倒是嫌弃了？”
“岂敢。王上既是与李美人一同狩猎所得，理应赏赐给李美人才是，却偏偏赏了我，如此一来，那李美人岂不是要怨我了。”
他笑着灭斜了我一眼，道：“这话听上去虽有些蛮不讲理，但寡人倒觉着，你这个样子才像是一个正常的妃嫔。莫不是对寡人动心了？”
“切。”我不屑地笑着白了他一眼，试图从他的臂膀里逃脱，却是动弹不得，屏住了呼吸，微微低下头去，心下一阵慌乱。
“寡人从第一次见你，便喜欢你这微微垂首的样子，尤其是每次，你站在寡人面前的时候。”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渐渐低下去，我的心一阵一阵地抖动着，恍若春日里盛开的花儿被风吹落的满地都是。
忽然，他伸出手来，轻贴着我的脸庞，仿佛认真道：“你可知，是你的出现，令寡人的心就像这寂寥的苍穹，忽尔就有了星光。寡人竟也会想要那生死契阔，与子成说，向往那朝朝暮暮，至死方休。”
此间，只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已说不出话来，一时陷入沉默。任由他将我揽入了怀中，紧紧抱着。
那一刻，我似乎相信，世间若有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吧。
良久，我依偎在他的怀里看见了那满天的星光，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只觉一切恍若似梦。
突然，一颗星子从那静谧的夜空中划过，一阵蚀骨的疼痛再次涌上了心头，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
然而，所爱隔山海，山海怎可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