徬晚,墨阳城外。
街市喧哗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当街一路狂奔,一边喊着:“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不远处果然骂骂咧咧跟着几个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家伙,来势汹汹。
可她冒冒失失,跌跌撞撞除了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外,并没有好心的援手是朝她伸出来的。他们看了一眼,心照不宣都对此置若罔闻,麻木地从袖中掏出铜钱,转身顺手照顾了一下小贩的生意。
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听着“贵客慢走”之类的话语,心情也莫名好过了一阵。
那乞丐也是倒霉,她先是一不小心踩到地上半串冰糖葫芦,蠢笨的把自己给绊倒了。随后是跌跌撞撞的连滚带爬,终于滚到了一个坐着摆摊的小贩脚边,抬头一看,那人还是少年容貌,衣着是不修边幅的道士打扮,手里举了一方欲正不正随风飘摇的黑色道旗。上面还用古篆体提了一个大大的算字。小乞丐一倒正弄巧成拙的砸掉了他的招牌上。乞丐大喊:“救命……”
这处人不多,可也不少,少年道士一见旗子破了,中间道字被从中划开一个大口,心疼不已。这可花了不少银子呢…但看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像是有钱,能赔的起的。道士又是外来的,在当地也没结识几个有权有势的人家,对此只能自认倒霉:“哪儿来的黄毛丫头,坏我生意啊,快走开快走开!”
她脸上模样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头发又乱又长的甩在身后,却因为太长时间没梳洗,里里外外都粘着许多杂碎。炸得跟鸡窝一样。
临川正月严寒,她还赤着双脚。十根脚指也冻的发肿充血,一仔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冻疮和血泡。
道士靠给人相面算命起家,她这样的一看就是穷酸命,晦气的很。少年赶紧把她推到一边,“不带这么毁我生意的啊,走开走开。你不是说有人追你要杀了你吗,那还不快跑,等着被杀?”
乞丐哆哆嗦嗦兔子一样闪到一边,仍不放弃向他求救,单手紧紧攥住道士的衣服。又扯了扯,“……”
少年不耐烦道:“你这是打算守株待兔还是坐以待毙啊…”
她哀求道:“哥哥你就帮帮我吧,他们不是要杀了我,是想要我的命…”她用两只瘦如枯枝老树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瘦小的身躯在微凉的东风之中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少年多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动容:“哦?要你的命,和杀你,有何不同啊?”
小乞丐答不上来了,少年自问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但要轰又轰不走,再一回头,要命的追到跟前来了!为首着身材精瘦,长得尖嘴猴腮,与身后随从的体格完全不成比例。他们手拿木棒,面相清一色的穷凶极恶。
小乞丐估计是被那群恶霸的凶神恶煞的气势吓的破了胆,只敢躲在少年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闪着一双惊鹿般的眸子:“公子救我。”
见穷巷之中唯有这势单力薄的少年,追赶者中有一个壮汉先跳了出来:“小子!摆摊呢…规矩点把人给老子交出来,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少年道士不慌不忙,“哟,几位都是七尺男儿,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她是什么你们什么人啊。这么追她,小道看她面相,是一辈子穷命,反正你们要钱是没有了,要命她倒是有一条,加上我两条。”
他沉稳的站起身,继续口若悬河:“只是这光天化日的,两条年轻无辜的人命要是折在你们手里,先不说在阳宗门口出了事他们会不会管,就算不管,你们敢草菅人命,天道也不可恕。日后必有报应。”
他虽不高大,也不健壮,甚至没有武器傍身,只逞一时口舌之快,但小乞丐此时却觉得莫名安心。
忙道:“哥哥,他们是坏人,我不认识他们!我是被人贩子倒卖到他们手里的…”
壮汉说不过,也懒得跟他废话,率先一步凑了过来想要拉拽。却被少年手下一用力拧住了手上的脉门。他一吃痛,恼羞成怒,心想自己怎么能被一个少年这样轻易的一招就比了下去。不能在兄弟面前失了面子,这要是他连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儿都打不过,那以后还在这片地上还怎么立足。
气急败坏,另一拳又狠狠朝他脸上挥去,但那少年从容不迫躲都不躲,只手捏着恶霸手腕的那只手,暗暗一用力气,以一道很强的气劲灌入那人的手脉要穴。
一股强力冲顶,便足以使恶霸一下子全身失了力气,腿脚站着更不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差点直接跪倒在小女孩面前。少年俯身沉声斥道:“滚…”
剩下几人不明所以,但一时也心里头发慌,瞬间就没了底气。怎的这就跪下了?
真的假的?对方看着瘦瘦小小,穿的又穷酸,全身最值钱的就是那面旗子了,还是破的,铁定没权没势,结果身手竟是这么厉害的。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几人合计了一下,骂骂咧咧的就想绕过少年去直接把小乞丐逮回来:“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还躲!”
“不要啊,公子,公子救我!”她也绕着少年道士的身体躲避。可是她耳目本就不算聪明,一着急忙慌,冷不丁闪的错了方向,直接朝那人迎了上去。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只见少年及时一脚又把恶霸踹的飞了出去。
那人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啐了口血,一抹嘴巴,牙都被撞出来两颗。“呸!臭小子你还想在这儿混吗,他娘的!连我们都敢打。”
少年一脚踩到他脑袋上,又给生生按回地上,掷地有声道:“在这儿混,不稀罕。”
“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说,说出来…”见少年身手敏捷,态度又强硬,那几人的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还不等他们废话说完,少年便得意的反问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说出来也能吓死你!”
“……”几人闻言一怔,要是在动手之前他们可能还会放肆嘲笑一顿。但现在一听,皆双膝发颤,隐有扑地之态。
一人小声问:“大哥,他谁啊?你认识吗?”为首之人回道:“不…不知道。不会他,真的是有点什么来头吧……”
少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荧光的石头,扔了过去,一开始他们都不敢接,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头在地上滚了一圈。
少年冷笑一声,脚下又一用力把人踩得惨叫连连。“别杀我别杀我…”
咯噔两声踩碎了他的鼻梁骨之后,少年才嫌弃把脚抬起。“我杀人从不用脚,就算万不得已用了,也不是用来踩死你这种人的。”
大汉一骨碌爬起,还心有余悸的不敢吭气。
与几个哥们定睛一看,“七窍碎花石!”在江湖上混的哪个没听说过,七窍碎花石,乃是象征艮卦的武陵元家历代家主相传的贴身信物。
元家校服外形与寻常道袍无异,只是家纹不同寻常,胸前大大一朵便是家纹,七窍碎花。
元如星凌厉道:“再不滚,立刻教你们身首异处!”
几人再不敢纠缠,元如星话音刚落他们便爽利的滚远了,没跑远时口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小乞丐不识得那石头,也不识什么仙门中人,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堆放在垃圾里。馊饭馊菜都不能管饱,还要被那些比她大的孩子欺负。没人叫她何谓礼数,何谓读书识字,何谓身首异处。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哥哥帮她打跑了坏人。拍手雀跃:“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怕你。你一生气,就全都跑了。”
她一边伸手要去捡回紫石,一边说。
少年眼疾手快的按住了她,自己把石头拿了起来,小心地吹了吹,又收到了一个小袋子里。对小姑娘笑意盈盈道:“我姓元,就是个道士。仅此而已。没事了,他们以后应该不敢再来找你麻烦,回去吧。”
“道士哥哥,以后就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不知道该回哪儿去,我从小爹娘就不要我了…”
“天呐…”元如星仰头失笑,拍拍她的肩头,问:“你是不想做乞丐了想当个道士?”
“嗯!我想像道士哥哥一样,以后不受人欺负。还能穿好看的衣服…”小姑娘看元如星身上的道服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件衣服明明也是旧的,上面全是褶皱,下摆的泥土被她刚才一捏全沾手上了。
武陵元家避世桃花坞,外人非本家有弟子亲自引领不得其路,家族中人丁不算兴旺,也不衰败,在八卦之中当属中规中矩的一家,除了几次仙门盛会之外,前任家主几乎都在闭关炼药。本宗为药修。元家不算缺钱,只是不知钱是何物。与外界少有往来。打打杀杀之事更是听不得见不得。低调了几百年之后,元家总算是得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宗主。元尹十六岁金丹期大圆满,十七岁步入元婴期,同时继任宗主之位,十八岁取字如星,炼药鼎大成,十九岁修为已达元婴中期。
但所谓年轻有为,可堪大任,那都是在外人看来。元家可没人会这么想,因为他们家小宗主,长得倒是人畜无害的一个少年,但骨子里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真应了那句古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十七岁以前,门内逮住哪个花容月貌,稍有特点的女修就是好一顿骚扰,往往谈的情好日密之时,还什么山盟海誓都没交代呢,自己就功成身退了,绝不给旁人留机会抓他话柄。而且深谙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对同一女子,他绝不祸害两次。当上宗主之后就更了不得了,门内的都祸害了个遍,又去外面鬼混。可以说,此人既是人才中的人才,又是人渣中的人渣。
除了好色之外,他还好变换容貌。
喜欢穿着各种行当的衣服,易了容隐匿在中原各处体验生活。游玩看景才是主要,治病救人只是顺便。从他接过宗主之位起,一年之中,只怕能有一个月是留在桃花坞里赏花喝酒,别说闭关了,他打坐都不能连起十二个时辰。
而且就算是自家校服,他出了武陵也能将其穿出一种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既视感。
元如星挑眉问道:“喜欢?要不然你把衣服脱了我们换换?”
“不要!你是流氓!”小乞丐赶紧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攥紧,想躲开他。
元如星边自行宽衣解带边道:“你想多了……我是好美色,但不是好女色,像你这样的,长得就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