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舒舒服服自然醒,元如星下了床。像往常一样穿衣穿鞋瞎溜达。每逢路过熟人闭户,他就总想搞点幺蛾子。
比如偷溜进去给里面的人来个突然袭击。元如星轻手轻脚的探上落琼羽的房门,猛然间想到,他昨天对自己说,今日便会离开。
那自己岂非是扑了空。
元如星一向手脚快过大脑,等他想到有何处不妥时已来不及了。
进了门,平时该有人的地方却空着。元如星随意的一扫,目光停留在了镂松刻竹的屏风上搭的一件熟悉墨色的校服上。
旁边还有一条沾染着点点血迹的长布条。光是垂下来的部分目测也有三四尺。屏风后,是落琼羽赤着后背,正在换药,前面的遮掩之物除了人手,也只有零星的药粉了。隔着一道高悬的青丝正与校服重合的墨青色。引得人浮想联翩。
待元如星绕了过去,眼前是突兀兀的姹紫嫣红,藤条打不断几根绝对出不来这种效果。伤口细小而分散,根本连不成线条,伤比鞭打的要深,粉盖上厚厚的一层都遮挡不住。
再看落琼羽手边的药瓶十分眼熟,这不正是自己送给陌遥之的那一瓶吗?元如星还特意上前去振了一下,没有感觉。一只眼睛对上瓶颈看进去,里面果然只剩个底儿。粘着倒不出来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来来来,我帮你擦。”
落琼羽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还看的几乎一览无遗。耳根下面泛了丝丝红色。
他向后躲了一下,神情也有些窘迫,双手迅速将新布缠好伤处:“不用。你先把衣服还给我。”
元如星抱紧校服撒腿跑了出去,“你先说这上身的伤怎么回事我就还给你!”
落琼羽道:“软猬甲。”
元如星大叫失策,一边忙着信守承诺,一边自责起来:“忘记了,昨天我给小白眼狼灌迷魂汤的时候,没留意人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肯定不会记得先把自己身上的甲卸掉,就直接奔你房里来了。我居然没拦着点。对不起啊,害你成了这副模样…”
他在昨日,身上应该是真正的惨不忍睹。好在修士的筋骨皮肉,恢复的比较快,今日已经起了一层白皮,下面是没好全的红肉。换药时不断往外渗血,擦上药粉睡过一觉明日再起一层皮。如此反复,直到痊愈。
元如星想着这瓶子底肯定不够用,万一那小白眼狼吃一堑偏就偏不长心呢,他赶忙又掏出来两个瓶子郑重的放在桌上,“红色的这瓶是忘忧散,落宁不听话你就给他下进汤里,此物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他喝了药,保证三天不作妖。”
白色的那瓶是医伤口的。这不用他多说。
落琼羽把红色的瓶子退了回去:“阿宁他,暂时不回江陵了。”
“啥?”
“昨天你说的话,我想明白了。我不该盲目的强迫阿宁做他不想做的事。只要他好好照顾自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彼岸的元如星被这阵过于激荡的浪花拍得宛如失忆:“啊?”
落宁的房间早就空了,他昨晚连那整理好的包袱都没拆,和衣搂着睡了一晚,自己把自己为难的很不舒服。第二天鸡还没叫就熬不住了,打了几个滚,滚到陌遥之门边。见门还没锁,他象征性的敲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房中空空,一切如新。
这个王八蛋!居然为了甩开他连夜赶路走了!
落宁一边郁郁的想,走就走。没有他我自己一个人难道不行吗?
自食其力啊,我并不是废物!
然而这个念头在他下了楼梯之后已经遁逃得荡然无存,落宁心头转而生出一种怅然。
闯荡天下,闯荡天下,天下这么大,可除了临江阁,他没有一处熟悉,就连江陵城他都没有好好逛过,眼下又该去哪儿?
再说了,就自己这般谈不上有的修为,能做什么,唯一有点名堂的玉纱剑也断了。遇上事连逃命都来不及。
拐过短街的岔口,落宁还没有想好。眼前有个熟悉而模糊的白色身影,定海神针般立在人流中。
看到陌遥之就在眼前,落宁脑子里顿时乱成一糊。该死他怎么没走。留下来想看自己笑话?不对,如果真的是他,肯定没这闲心。
太好了,他还在。看来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累赘的嘛……
可是,他为什么明明走了,又回来,后悔了?陌遥之这样冷冰冰的人,心思也比常人不容易动摇,反悔能有这么快吗?
这次不会又是妖怪变得吧?
落宁身上的阴铃只能试出人的死活,上一次在姑苏他就是吃了这个亏。被风清河伪装的假陌遥之给骗了。这次不免要当心。
落宁越走近,能够看到陌遥之脸上的表情就越清晰,他肩上停着一只猎鹰。手里拿着一张写有遥之亲启的信封。
已经被整齐的拆掉了。
原来他停下只是在看信。自己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了!
他现在心里也不乱了,就是有些寡淡的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那一餐没吃饱。
陌遥之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折住了信。信件往来都是很私人的事情,落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刻意的别开目光。
看上去,这只猎鹰还是头灵兽,它头顶镶着一颗朱红色的宝石,象征的是一种连世家大族都不敢招惹的品级。
“让一让,让一让啊…”
有人大喊着客套话,狠撞了陌遥之一下,信纸落入人流中,又被风卷上了天。那鹰见势而起,点啄一下,飞得再也望不见了。
闹事者正想要仓皇离开,已被陌遥之反拧住手腕,擒了回来。
“你无故生事,有何目的?”
“没有啊,这位仙师。我家中有急事。您就放我走吧。”
落宁见他手里握了什么,日头一照进去,从指缝里反着光。
都反倒人脸上去了,还敢抵赖!“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光天化日的要行刺?”
那人听着自己头上的罪名被越扣越大了,赶紧和盘托出。
摊开手里的一片金叶子,哀求道:“这是别人给的。他说,只要我路过的时候,敢撞这位公子一下。”
“我只是,猪油蒙了心,我见钱眼开。别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落宁寻着指向看去,表情蓦地一滞,瞪大了双眼:“盛…”
人叫什么来着。入霜殿还见过他大摆威风,招摇不已。
陌遥之仅有明察秋毫之能,观察能寻遍细枝末节,却难以言之一二,更没有他那样动辄就一惊一乍的本领。见他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也向那人看去。
“盛无道。”
落宁连连点头:“没错就是他!”
“我爹说,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宁得罪墨家,不可得罪他。”
这两句话对号入座即是,墨家人都是君子,而盛无道是个小人。
陌遥之颔首,把无名交待给他,道:“请你在此等候片刻。不要过去。”
落宁熟练的把剑抱住,“那你把它给我了,你怎么办?”
陌遥之道:“你防身。”
落宁心中居然对他也有了一丝感激之情,原来陌遥之不是觉得自己只配提剑,没什么本事。
陌遥之道:“你……有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
落宁道:“那你是同意我跟着你了?”
陌遥之脸色异常复杂,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就离他越来越远。
正西不远处的旗亭酒肆中,只坐了一个通身黑色的中年男人,而他周遭的座位全都空着。有两名伙计在勤快的擦拭。
店家是个模样有些美貌的妇人,挽着头发,精干的短打扮。手里也在擦拭着什么,走近一看,是亮闪闪的两片金叶子。被她爱不释手地在掌心揉搓了数遍,几欲变形。
“陌公子!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再跟你秉烛夜谈,好巧。”盛无道喜形于色,放下酒碗向来人挥了一挥。
陌遥之停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巧。”
盛无道并没有方行周那样气宇轩昂,也没有萧子虚的出尘脱俗。
浑像一个混迹市井的打油郎。
他从小也的确是这样混过来的。并不介意出身,也不介意被提及。
盛无道的眼形长得很不怎么样,对比中清晰可见的不对称。亦正亦邪。之所以给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只因正经修士大多不长这样。
他的左眼角上挑,保留着与狐类异曲同工的狡黠。右眼稍平,或是略像下垂。则如一瓣零落的桃花,静谧而平和。笑起来会显得特别有神。
“怎么?你带的小朋友不敢来见我。”盛无道的眼神远远一眺,居然能够从人群中中精准的挑出一个陌遥之留下的小芝麻点。
待看清之后,阴沉着脸道:“但是我好像见过他。”
很快他又遗忘了这个人,专注地看向陌遥之,对他僵硬的举止有些不满:“我好歹也算是你长辈。你怎么这副样子。来坐下。在永宁我是说过要请你喝酒的。我这个人,名声是已经臭了。但说话偶尔也有算数的。你看。好酒,美人醉!”一边自说自话的给陌遥之倒了一个小杯,酒还盛的满满当当的。
陌遥之略一颔首还能从中看清自己的五官。
“人生得意须尽欢,一杯浊酒喜重逢嘛。”盛无道读书不多,识的字多半都是别人不认识都。这情况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平生为数不多的对酒当歌都是东拼西凑来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