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容华与雪扬君的一纸婚约不算鲜为人知的秘闻,说来还有点荒唐。离浅的父亲在世时,弹的一手好琴,且不单是这一种乐器,琴瑟琵琶,箫笛铜管,无不玩的精妙绝伦。奈何天生没个仙缘,做乐师的收入微薄,养家还远远不够,更何况还要养他的心肝宝贝们。
一日他也是鬼迷心窍,走进赌坊想试试运气,却碰上了年轻的老方宗主,那时该叫他小方公子。
小公子当年滥赌成癖,多少人多拦他不住。非是要赌,赌便赌吧。不想他猜个字花却被初入江湖的离先生连赢了十六把。一时输急眼了,把离先生扣住,让他想走都走不了,硬逼着他继续赌。
到第十七局,铜钱还没投掷,离先生已有了不祥的预感,颤颤巍巍猜了个花,钱一扣下,面上是字。小公子得意地拍了一掌。咚的一声如同撞山。赌桌顿时被震的矮下去半截,桌面倾斜过去,钱自然也全都滑了过去。
离先生眼看自己辛苦得来的银子没了,老底也赔的一文不剩。
忙道:“等等,这局是你逼着我赌的,堂堂世家弟子,怎么总仗势欺人,你们家里还缺这点钱啊。”
小公子厉害道:“屁话少说!那你输了总得赔个什么东西给我。愿赌服输懂不懂。这是规矩!你除了银子,还有什么能输的,统统拿出来,让我挑。要是没有好的,那还是交银子吧。”
离先生左思右想,家中一贫如洗,自己这身衣裳倒是新作的,但又怎么比得了方家人穿的锦缎。不能跟小公子比,勉勉强强配得上方家仆人的档次。
正犹豫不决,见有个家仆凑近小公子,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小公子眼睛一瞪,开口道:“原来你是个乐师,那好吧,家里有什么好琴,搬来给我瞧瞧。”
离先生差点当场昏厥,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乐师爱琴如命,毫不亚于方小公子对赌桌的热情。恨不得跟它们日日缠绵,死了带进棺材里。怎么能往赌场送。
本着我可在泥里摸爬滚打,琴不能沾染一粒尘埃之心,离先生作了惊人之语:“我家里不止有琴,还有一妻一子。要琴就免谈,其他的,比如娇妻孝子,看得上都归你了。”
小公子:“……”
连那家仆都听不下去,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咋不把你自己卖了呢!”
小公子冷笑一声:“这主意不错,那就把他卖了吧,有多少算多少。”
离先生道:“不不不,把我卖了,谁来陪你玩呢。”
小公子道:“多的是人。只可惜,像你这样连赢十六局的没有。不过你最后也输给我了,前面再怎么赢都一样,没用!”
自然了,他是什么身份,什么修为,在他面前出千就是班门弄斧,赌坊里有些本事的,也没这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整个汶河都靠方家庇佑。
惹了谁家,也不能惹方家。
谁碰上方家的小公子,就是陪着他玩玩,图个乐,纯粹凭运气,最好是别想赢钱。
只有离先生这样的愣头青才会在赌场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
离先生干脆一愣到底,拍着胸脯道:“谁说这是最后一局了!我还要赌。”
小公子趾高气昂的睨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有什么能赌的?”
离先生道:“赌钱多没意思。我跟你赌一壶酒。”
小公子道:“酒还不是银子买的。”
“你已经把银子都输给我了,现在哪儿有钱买酒。”
离先生被戗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几十个巴掌拍到桌上,终于拍出了铜铃响亮的一声,整个手掌像是被炙得熟透,红肿不堪。离先生苦笑道:“你未免欺人太甚,就不能听我说完吗…”
“我说的是罚喝酒,喝!谁输了谁喝。你既不为赢钱,我又没钱输给你,不如喝酒。好歹你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我不整那些俗套的东西对付你。就喝酒,小赌一杯,大赌一坛如何?”
“方小公子不会是从小管的严,没喝过,怕了吧?”
几句话激将下来,果然有些效果,小公子当即又砸下一拳:“谁怕了!喝就喝,谁先倒下谁是狗。”话音未落,赌桌已经碎了大半。
那可是石桌…
眼前场面对于头一回进赌场的离先生来说,过于震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为了不泄气,离先生又清了清嗓子,道:“你若是个酒品差的,我就收回刚才的话。”
小公子道:“哼!覆水难收,你说晚了。”
家仆最见不得离先生那个想直又直不起腰,弱柳扶风寸寸飘的样子,这也还是个男人了!便对他道:“我家公子酒品好着呢。”
就着下人去买酒的功夫,两人跟这枚铜钱又过了几招,这天似乎是小公子的倒霉日,他怎么玩怎么输,自第十七局扬眉吐气后,便又一蹶不振,连输了六杯,外加一坛。直到酒入愁肠,离先生才发现,小公子酒品确实不差,喝醉了反而比他清醒的时候脾气好。
只是话密。
他原也不是不善讲经传道,酒一上头便开始大侃特侃起来,从人生哲学聊到人生哲学。不同的是,前者是道理,后者是歪理。
在颠倒黑白之上颇有建树。
再加上小公子后来得家人“规劝”,痛定思痛,狠下心来把赌瘾给戒了。人也彻底从赌桌上了酒桌,离先生将债主混成了酒肉朋友。成了最大的人生赢家,当然,这也多亏了他的小半肚子墨水以及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小公子就算是在他面前崩个屁,都会被奉为圭臬,酒后胡话,离先生都能啧啧称赞道:“至理名言,醍醐灌顶,古今圣贤也要甘拜下风。”
“好诗好诗啊!诗仙在世不过如此。”前提是,他也喝的烂醉。
才便于昧着良心溜须拍马。
渐渐地,小公子已经不满足于只是请他喝酒,做酒肉朋友了。也在考虑两人关系什么时候可以更进一步,比如,结个秦晋之类。
小公子实是位敢想敢为,敢做敢当的大丈夫,酒酣耳热后,他见离先生喝的也差不多了,猛得一拍桌,“这么着!你家是有个……什么来着,女儿是吧。将来入我青陵台,也不委屈她,让我儿明媒正娶。如何?”
离先生酒量一般,烈酒几杯下来,早已神志不清,旋旋欲倾,将这句话听了个半懂不懂:
“你说什么?”
小公子不耐烦道:“你给我当……当亲家。之前二十两银子的事就一笔勾销。”
听到后半句直接粉碎了自己的心头大患,离先生果断道:“成!”
结亲本来就是句酒后胡话,没想到方宗主记性太好,刚当上宗主不忘兑现承诺,隔天就去离家要人,可方氏的家仆一进门顿时傻了眼,怎么是个男的!完了,宗主的儿媳妇没了啊…
家仆只好道:“那就还钱吧。”
离先生抱着琴道:“还什么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儿子就在那儿。你带走吧。”四岁的小离浅又乖又懂事,听到自己那个没良心的爹这么说,他不用糖哄就知道跟着走了。
青陵台上,小离浅光爬台阶就爬了许久,刚进入正殿时差点累昏。方宗主一见是个男孩,他还没怎么样,身边的小方邺已经气昏了,“爹,难道要我娶他?!”
方宗主脸一黑:“娶个屁,去你娘屋里把容儿抱来!”
方邺道:“哦。”
直到方宗主口中的容儿被抱过来,离浅站在一旁还茫然着,自己不是被爹卖了吗?按理来说,应该是进柴房,做苦役,每天擦桌子扫地。难道方家的柴房也这么高这么宽阔吗。
方宗主瞪了离浅一眼,道:“你还愣着,过来!”
离浅被这洪钟般的一呵震得一个哆嗦,立刻连摔带滚的挪上前去,“请…请问,您需要我干些什么活儿。”
方宗主瞥了他一眼,还是有哪里不太满意的,却说不上来,只好叹了口气把襁褓中的方容华交给离浅,道:“你把容儿抱好,别摔了她。”
方邺看得紧张:“爹,他长得跟个草杆似的,眼看风一吹就要倒了。抱得住我妹妹吗。”
方宗主道:“你闭嘴,他以后就是你妹夫了。在青陵台,你得护着他。”
方邺道:“啊?哦。”
“那我媳妇儿呢?”
方宗主道:“没了。你只有一个妹夫。”
方邺:“……”
媳妇变妹夫,聘礼换嫁妆,几年前的旧账烟消云散。考虑到他爹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东西,虽然离浅这孩子很讨人喜欢,要把女儿嫁过去,还是有点不放心,方宗主干脆又掏了二十两银子打成了一面银镜,就作为两人定亲的信物。
青陵台老方宗主的私库里其实还存了许多这样的镜子,随时预备着,缺了再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