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街道,雨一直下着。
晦重的乌云布满了天空,磅礴的暴雨不断冲刷着城市,雨水积蓄着从屋顶流到屋檐,再从路旁的排水沟汇聚着流入下水管道。
这里经常下雨,洁净的雨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这座由石块和雕塑堆积而成的城市。
但在黑暗的地下,阳光所照不到的地方,这座城市的阴影却正汲取着鲜血悄然生长。
——————Church Knight——————
黑色的马车奔行在宽阔的街道上,暴雨不断击打着车厢。
车厢里,我和穿着黑色礼服的老人沉默地对立而坐。
平稳而安静的车厢内,银色烛台上的蜡烛燃烧着火焰,为这个黑暗的空间,带去了勉强的光明。
老人从怀中摸出一个烟斗,塞上烟丝后就着蜡烛的火焰点燃,开口打破了沉默:
“虽说早就有所耳闻,但亲眼见证却更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
“如此年轻的教会骑士,而且还是善日......这种故事我只在吟游诗人的嘴里听过。”
“这很稀奇吗?”我有些不解:“传说剑之王的狮心骑士,12岁时就突破了超凡。而我所知道的同龄人里,拥有骑士实力的人也是层出不穷。”
“哈哈。”老人放开烟斗轻笑起来:“那只是传说,而且骑士的身手和和王国的骑士可不是一回事。”
“王国的骑士.....那代表了荣耀、实力、忠诚和牺牲。上一个最年轻的王国骑士是多少岁来着?25、26?而教会的骑士......善日的传奇圣武士雷泽洛,传闻他就是最年轻的教会骑士,而他是在35岁时才获得这一殊荣。”
“而你有多大?15、16?我觉得如果不是我疯了就一定是老安东疯了。”
老人深吸了一口点燃的烟丝然后吐出,烟雾从他的嘴边顺着脸庞上升,微弱的烛光穿透松果味的青烟,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和表情。
“他们......从没跟我说过。”我低着头,喃喃自语。
老人的语气挑起了兴致:“是吗?那也许是我说得太多了。”
“你不是教会的人,对吗。”我抬起头来,看向老人阴影下的面容。
“我可从没这么说过,是你自己问也不问上的马车。”
“我当然不需要问。”我伸出手来拿起那盏烛台将它高举,移动的烛火照亮了这个车厢的全貌。
“鹅绒的沙发和靠垫,华贵的内饰和家具,高档木料制作的车厢,橡胶包裹的车轮和弹簧减震结构。如果再把我们头顶上那六个孔洞镶上发光的宝石,这个车厢的价格就足以买下半个佩罗教堂了。”
“而佩罗教会的马车,不但能颠坏你这种老人家,还有长期兼运货物和食物留下来的怪味,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种味道的。”
“照明石确实很难找,而你,应该去当侦探,小家伙,但现在才发现未免也太晚了。”
我笑了起来,不可置否。
“也许神父叫你接我时没跟你说清楚吧,佩罗教会的内部凭证,而且也是最值钱的东西是马,比如正在拉车的这一批”我抬起手,越过老人的肩膀指向车外。
“它们都是伯利安和北地高原马的混血,兼备速度与耐性,勇气和忠诚,为未来的圣骑士和圣武士而准备。教会的骑士教育,就是从照料初生的小马驹开始的,而我恰好喂养过它们一段时间。”
“所以我很熟悉它们,至少比外面那个拿着马鞭的蹩脚车夫要熟悉。”
“精彩的演讲。”老人放下了烟斗,嘲弄着说道:“也许我该给你鼓个掌什么的?”
我沉默地看向老人,没有说话。
“好吧,”老人从一边拿过拐杖拄起:“不得不说,你比我预想中的要好一些。”
接着他从左边的车厢拉出一个暗格,然后把里面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这是王家银行的支票,通行额度十万。”
我盯着那张支票,问道:“这算什么?”
“这是一份礼物,也是我的诚意。”
“如果我说不呢。”
“温暖的日光,有时候价值千金,有时候一文不值。教会的势力很大,但百分之九十都是各种学校与医院,而教会的资金来源主要依靠着募捐。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你可以把它转交给老安东,把它当做是我们对教会的捐赠。”
我有些迟疑,说道:“你可以直接把它交给安东神父。”
“孩子,”老人的声音变得温柔:“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对,我明白。看着那张支票我这样想到。
“你可以去帮助很多人,这是你的能力所能做到的。无数人因它而堕落,但在更多时候,这些罪恶的东西,比单纯的善心更加珍贵。”
“这座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那些贫困饥饿的平民,他们要么被那个名为下城区的泥潭拖拽,不由自己。要么被那个名为上城区的熔炉吞噬,迷失本心。只有少部分的幸运儿能生活在这两者的夹缝。善日的教会为此做出了许多努力,也付出了许多牺牲,而教会的人员,他们值得拥有更多。”
老者发出沉重的叹息,将那张支票推向我。
“这是星夜一个寻常农夫一生劳作也换不来的数字,这也是纳尔郡一些偏远男爵领几年的赋税。现在,你能明白它的重量了吗,孩子?”
我先是保持着沉默,许久过后发出长足的叹息。
“你是一个贵族。”
老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我趴在桌上,双手用力按压着额头和脸颊。
“当我来到外面后,我才明白,除了村子里大家所谈论的愚蠢、蛮横和贪婪的模样,贵族老爷们都有着第二幅面孔。而这幅面孔,当然不需要对贱民使用”
“当我第一次在佣兵工会找生计时,诺林当地的一个男爵热情地招待了我,为我举办宴会,还让我暂住在他们家。在宴会的中途,他亲热地搂住我的脖子,向我述说他是如何死缠烂打追到自己老婆的,还给我鼓劲让我去找一个名门的小姐跳舞。他有一个贤惠温柔的老婆,据说在婚前是个能穿着礼服在宴会中途举起桌子打人的姑娘。他还有一儿一女,男孩叫鲁卡,是个会缠着我叫我师傅的调皮小孩。女孩叫卡洛琳,是一个会叫着大哥哥冲过来平地摔倒的孩子。”
“就这样我成了男爵的护卫,一方面保护着他们的安全,一方面也为男爵解决些不光彩的事。对,是这样的,但,没办法,这就是生活不是吗?我当上了男爵的护卫队长,搬进了宽阔的新家,男爵撮合着我向一位子爵的三女提了婚。”
“生活也许就会这样的持续下去,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从村子里走出来后,靠着自己的技艺和能力,在镇子上获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将来还会迎取子爵的女儿,生下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庄园,然后死在自己的土地上。当时的我就常常怀着这种被人认可的憧憬和兴奋,夹杂着对未来的些许不安和恐惧入眠。”
“我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
我低着头,一边回忆一边讲述。老人看着我在那里自言自语,摇着头叹了口气。
“一天晚上,男爵召集了他的亲卫队,在那个我和他们一家喝过下午茶的花园里,宣布了一项任务。”
“男爵治下的一个偏远村庄,发现了一处赤铜矿脉,但贪婪的村民霸占了这条矿脉,面对男爵的命令不但不交出矿脉,还武装顽抗。”
“在多次劝阻无效后,英明的男爵决定,让我带领着护卫队,假扮山贼,夜袭村庄”
“将村庄内包括老人儿童在内的113人。”
“不留活口,全数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