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要板着这样一张脸呢。”
“夏尔?”
昏暗的小屋里,窗户和房门都紧闭着,只有墙壁和穹顶的缝隙,透射出几缕和蔼明媚的春光,照亮了这个黑暗中的世界。
我坐在床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从外面世界照进来的阳光温柔地倾洒在了女人的身上。她的身体瘦弱,面容憔悴,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几乎什么光亮都没有了。
“外面的太阳,好暖和啊…”
女人继续说道:
“已经,是春天了吗?”
女人将掌心移动在日光之下,微微紧握。
我伸出手,握住了女人的指尖。
“我…很幸福,在你将我从那个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人生中拯救出来,来到这个偏远小村庄的这几年时间里。”女人踹着气,缓缓说完了这一长段话。
“你是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孩子,每当看着你的时候,我都会想,哪怕是那些经文和故事中的先知圣人们,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女人颤抖地抬起手,摇晃着摸上了我的脸颊。
“上天给予了你远超常人的智慧与才能,但也给予了你更多的不幸与苦难。”
“但无论发生什么,你,你…”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我的脸颊,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后,女人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抬起的右手无力垂下,盖住了眼眶,嚎啕大哭起来。
在哭了一会儿之后,女人终于止住了抽泣。她放下手背,泪水四溢,眼眶通红。她的喉咙因抽泣而不断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开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她的双眼再次望向我,眼睛有着一千一万道不明说不清楚的情绪。
她长久地张开嘴巴,不住的颤抖,直到最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笑一笑吧,孩子。”
“你自由了。”
开春的第二天,是女人的葬礼。
在山坡的空地上,村子里的人们找来了许多柴薪,火化了她的遗体。
这是一个偏远、贫穷的村子,但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善良、质朴的村民。在这个葬礼上,几乎所有人都来了,村子里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惋惜着。在漫长的寒冬过去,刚迎来开春之季,这个人却不幸地没有撑过去。
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女人被抬上了柴草堆,看着火焰燃烧起来,看着烟云漫布,看着夕阳垂落,看着红霞满天,直到一切都结束,化作灰烬。
天色渐渐黑了,集聚起来的人群陆陆续续地离开,有人想要上前来试图和我搭话,但在看到我沉默不语的样子后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默默地离开了。
终于,除了我以外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天空彻底暗了下来,黑色的夜幕什么光亮都没有,
我的四周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而依存在这黑暗中的,除了我的呼吸,只有虫鸣。
我转身,想要从这份黑暗中逃走,而照亮了这黑暗道路的,是一盏老旧的油灯。
一对老夫妇从远处的道路提着油灯走来,他们身上裹着寒冬时的衣物,手上还搭着一件棉大衣。
那是老盖伊和阿涅娅,这个村子的村长,也是将我和女人视作自己亲生孩子一般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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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这个,现在才刚开春,你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一定冷坏了吧。”
在看到我站在那里后,阿涅娅连忙将搭在手上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随后他和老盖伊就这样将我护在了中间,向村子走去。
老盖伊抽着烟管,提着油灯,走在了右边,他开口说道:
“我让其他人都回去了,天色暗得太早了,加上又是刚立春,家家户户都有忙不完的事呢。马乔伊、夏尔特、杜夫都很担心你,但我对他们说这时候应该多给你点时间让你静静,而且我和阿涅娅会陪着你的。”
“回家吧,剩下的都等明天再说。”
“……”家吗?我沉默着没有开口。
那只是一个谎言。
为生存而撒下的谎言。
但当真的失去它时,那种仿徨和不安的惊恐,那种无处安放的思绪。
却又如昨夜穿破墙壁的孔洞,吹拂在我身上的寒风那般,
是那样的让人难以入眠。
看着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我,老盖伊再次开口道:
“从今天开始,”
“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
听到这句话后,我吃惊抬起头看向老盖伊。
一旁的阿涅娅拍了拍我的后背,带给我温暖与鼓励。
就这样再无话语,一行三人匆匆地行走在夜色的小路上,一盏摇摇晃晃的老旧油灯,放射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回家的路。
盖伊和阿涅娅的家,是一所低矮的二层木屋,老旧黝黑的木门,已经比阿涅娅的爷爷,也许是爷爷的爷爷还要大了。
推开木门,屋子里面亮着光。温暖的气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让人深埋于体内的疲惫,一下子涌了出来。
壁炉在燃烧,跃动的火苗吞噬了柴薪,然后吐出火焰。忽明忽暗的光线让屋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明白,却又说不清楚,有点明亮又有点灰暗。
接着阿涅娅和盖伊带着我爬上了梯子,来到了阁楼。这是一个很矮也很小的阁楼,在以前,这里是小孩子们捉迷藏和用来当做秘密基地的地方。
当看着盖伊和阿涅娅卷缩着跪在木板上,给我铺开床铺,准备棉被时,我突然从心底里涌现出了一股莫名而强烈的愧疚。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我看你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是吧?夏尔?”
阿涅娅铺好床铺后对我说道。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盖伊提起油灯,小心翼翼地迈着梯子走了下去,阿涅娅跟在后面,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后,也迈着梯子下去了。
我确实很困了,在阿涅娅他们走下去后,连衣服也没有脱,就这样裹着棉被睡着了。
厚实温暖的床铺和棉被让我的身体都暖呼呼的,壁炉的火光拉出长长的人影,隐隐约约照射在了阁楼的天花板上。屋子外呼呼作响的冷风,顺着木块和石料,连同远处稀稀碎碎的悄悄话一起,被深埋在了沉眠的梦境中。
在梦境中,我向盖伊和阿涅娅发问,为什么没有问我妈妈的遗言是什么。
在梦境中,盖伊和阿涅娅正坐在我的床边,他们齐声声静悄悄地说道:
我们没有问,是因为我们知道,你会告诉我们的。
然后,我向盖伊和阿涅娅说:“我想离开村子。”
盖伊叹了口气,他问我:
“你决定好了吗?”
阿涅娅流着眼泪抱住我,她说:
“照顾好你自己。”
接着,我沉思片刻,看向他们问道:
“我做错了吗?”
盖伊听闻,深吸了一口烟斗。
阿涅娅听闻,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在意识愈加被拖入梦境的深处,四周的景色和声音愈加模糊黑暗的时候,我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孩子。”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