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坐在一只小沙发上,开着灯。
眼前的陈设比较旧式,不是十年前的那种旧式,是有些接近民国风的那种。
蕾丝的床,白色雕花的梳妆台,华丽精致的吊灯,有些古朴笨重的放映机。
我眼前似乎开始重现,那些水袖翩飞的影子,重彩朱漆、花腔婉转,那些身影重合着。
我妈爱昆曲。
我已经不记得她唱的曲子,甚至连她的音容都模糊,但我仍然记得那些重合的花影。
她爱极了昆曲,我爸颇有些文人气质,也会弹几手古琴,我想,他们应该也度过过一段“柳下瑶琴、起舞相和”的日子,可惜我妈有疯病,一发作起来就歇斯底里,生了我以后这病就愈演愈烈,我爸不胜其扰,最开始的爱意也在那些尖锐的无理取闹中消磨了吧。
于是我爸老是出差,到国内外各种地方去,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我妈便将她的怨气发泄在我身上,我劝不动她,便只有哭。
她总是怀疑我爸是不是背着她有别人了,我爸是不是不要她了,我只会哭,是不是也要离她而去。
她正常时很温柔,生怕碰坏了我一丝一毫,但疯起来就会打我,用衣架抽我,疯狂得逼我吊嗓子,学昆曲。然后好了,又开始抱着我哭。
所以我一点也不喜欢昆曲。
而我爸不在日子里,她总是疯时多,好时少,她那副明艳的容貌,也慢慢枯槁,只剩怨气。我开始埋怨我的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她发作时喜欢关灯,连阳台、窗子都要关起来,不能透进来一点光亮,她便在她黑暗里打我。
其实我大概知道,我害怕的不是她的打骂,而是一个母亲突然狰狞的面孔。
我怕她打我、怕她骂我,我抱着自己哭,突然有一天她的声音消失了,我发现她倒在地上。
我的幽闭恐惧症,就是从那时起。
要不是林深偶然发现,这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我又想起我跟林深的那么点恩怨。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恩怨。
他来我家那段时间,妥妥的是个林妹妹,万事都要做周全了才好,平日里低眉顺眼、少言寡语的,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心眼儿却多,我有幽闭恐惧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敲了出来。
他妈也是极会说话做事的人精,总之不会出一点纰漏。我没少找他们母子的茬,他妈自然大方的很,他竟然也不动声色,落在我爸眼里那自然就是我无礼胡闹。
也确实是无礼胡闹,我从小到大就是个讨人厌的刺猬,无论谁上来都要扎他两下的,何况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
不过林深这人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都给你记着,等哪天积累到他的着火点了,他能一下给你来个狠的。
那回确实是我错了,总之是我对不起阿姨。我爸大怒,除了骂我一顿,也总不能拿我这个“死了的前妻的女儿”怎么样,阿姨向来是不会责骂孩子的,但是林深可过不去。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也挺愁的,我这么个便宜来的继妹,揍一顿也不行、怎么报复都不合适,他总不能把我拐出去丢山沟沟里,我怀疑他还真这么想过。后来,我爸跟他妈出去处理我捅的篓子,那个伪君子居然设计把我关在连个窗户都没有的杂物间里整整一天一夜,期间不管我怎么喊也没搭理过我,阴险啊阴险。
好像过了这么多年,我可以当笑话一样回忆起那些事,但那段日子总是难捱的,现在我对林深的厌恶,也算是后遗症。
所以说林深真是个妙人。
他之前把我关在里面,让我讨厌他。现在又把我带了出来,那他现在要让我怎么面对他呢?感激涕淋吗?
这个人啊,明明做事都滴水不漏的,他是觉得他尽了自己的义务,把同学、或者说是继妹从物资室里面带出来就很好了吗。
就算我有幽闭恐惧症,又不是第一次待里面了,一天一夜我都待过。而且,落下这破病的那段日子我都过来了,现在又能有多难捱?
把我带出来干什么?怕我死在里面吗?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样子,打破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习俗好吗?
我果然还是害怕这个屋子,我慌张地跑出去,在我的房间,倒头大睡。
我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妖婆。
我迟钝得接了。
“你在哪啊?”她当头便问,声音尖尖得,语速很快,正是她被惹急了跟人家扯着嗓子说话的样子。
“在家。”我说。
“你们的节目快开始了你知不知道啊,你把我叫过来化妆老娘画了那么多脸手都僵了你自己在家干什么啊?”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靠,睡过头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今天还要节目要上。我看到现在是八点过五,校庆七点半就开始了,我们班的节目是八点四十。
我上不了场。
我家到学校并不远,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我没有买车,这边我家和学校都在郊区一般也很难叫车。然后我还得收拾,哪里有这么多时间。
我在想甘雪估计也会过去,应该能够代替我上场。希望能顺利完成。
我突然听到林深的声音,冷静得不成样子。
“你先拿上琴,我去接你。”
然后又变成了老妖婆叽里呱啦的声音,我把电话挂了。
我沉着眸,潦草得收拾了一下,拿上我的吉他跟借的衣服。
很快,他便到了。
他骑的是他平时的那辆山地车,我才发现他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安了个后座。
他把车蹬得很快,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的味道,前调有些像寺院里的那种味道,慢慢得变得清苦了起来。
我们很快到了。李若拙她们看到我和林深一起来的,面色都有些诡异,但是看我脸色,便没敢调侃我。
他同学把他迎走。
“抱歉,有点事情来晚了。”其实就是再睡觉。
“没事没事,还来得及。”
“来了是吧。”老妖婆的声音传出来,她正在给我们这“盘丝洞”里面的小唐僧上妆,她形象向来浪荡,说话也暗含挑逗,我那同学正襟危坐、面红耳赤,场景倒真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