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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时间已经进入深秋,如果不看节气,没人再以为这还是秋天。连续几天,太阳都是半睁着眼睛冷不丁地在天空中闪现,地面上的人还没有看清楚模样便钻进墨灰色的云里。北风似乎耐不住性子,吹着口哨从北边窜了进来。它从树叶上掠过,毫无准备的树叶冷得哆嗦个不停,它们紧紧地把住树枝,渴望着再有半刻停留,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年纪大的树叶再也坚持不住北风的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即使百般不舍,它们终于离开了母亲的滋养,飘落在泥土上。年纪尚青的叶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叶在地上四处翻滚,看着它们被清洁工一车又一车地拉走,树枝上传来一阵欢呼……

老了终将离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守喜坐在门市门口的躺椅上,他裹紧衣服,百无聊赖地看着北风卷起的黄叶……

整整一上午,门市一个人也没有。洗完衣服的锦程站在门口四处望着,整条街冷冷清清,从南到北,除了呼啦啦的树叶再也找不到第二种声响。

“哎,看来今天又要赔钱了”锦程无奈地在心里说。

天半阴半晴,似哭似笑。没人能读懂这个情绪。

中午时分,一个响雷在沉闷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憋了两三天的雨终于酝酿好情绪翩然而至。

哗啦啦——哗啦啦——

刚才还嘲笑黄叶四处飞散的绿叶也扛不住风雨的夹击,在一声声悲鸣中落在地上,又被雨水冲走。

雨水从东,南,北三个方向汇集到门前,一会功夫,雨水已经漫到人行道的台阶上。守喜站在门口,随时准备着沙袋“抗洪”。不远处一辆汽车停在积水的前边,司机在车里看了看,估计是被前面的积水吓住,车子开始往后倒了倒,“退回去吧,要不花大钱了”守喜自言自语。没等守喜说完,退回去的小汽车正在从北面飞奔而来,司机踩足了油门试图穿过积水路段,车子从守喜门前蹚过形成的两股波浪快速向路边蔓延。守喜赶紧搬起沙袋堵住门口。

“他娘嘞,这个鳖孙汽车”邻居拿着扫帚边扫水边骂道。

波浪消失在十字路口的中心,汽车趴窝了。司机从车钻出来,无奈地照着轮胎踢了几脚。

守喜穿上雨衣朝着汽车走来。气归气,义归义,开了近二十年汽车的守喜对司机有着无法割舍的情分。

“你可不能再打火了!”守喜喊道。

“打不着了——”司机抹了一把雨水说。

“别打了,发动机进了水能买半个车了”守喜说,“你摘了档,松了手刹,咱俩推出去吧,再下会儿,车彻底废了都”守喜催促道。

雨水越来越急,三处汇集过来的水已经没过车底。司机钻进车里随即跳了出来。

两个人在后边使劲地推,十几分钟才将车推到了南边的安全地带。

守喜婉拒了司机的谢意,趟着水回到家。锦程看着湿透的守喜没有半点埋怨,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呢,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吧。看着趴窝的司机,她想到了以前独自一人出车的丈夫,哎,都不容易呀。

门外的雨没有停的意思,不紧不慢地下着,天更暗了,三四点钟,已经接近黑夜。守喜没有开灯,开了灯也没有人来买东西,不如省点电呢,夫妻二人一声不吭,望着门外的雨水落下溅起来一朵朵水花……

“一场秋雨一场寒呀”锦程独自嘟囔道。

“呃——”

相比这里的冷清,村子里的王晓仁家中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是一座老式的二棚楼,楼上楼下有十间房,院子东边盖着两间陪房,陪房与主房之间夹盖着一处楼梯。顺着楼梯就能走到二楼走廊。走廊上的栏杆早已经生锈,虽说刷过几遍防锈漆,但也掩盖不住剥落的铁锈。雨滴滴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吧——嗒,吧——嗒。

这座房子是村里第一处二棚楼,也是村子的最向往的住所。几乎年轻女孩都盼望着能嫁给这样的人家,住上这样的房子,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盛极一时的房子被淹没在拔地而起的楼房当中。曾经的白天鹅俨然变成了丑小鸭。

不过,房子的落后并不代表着实力的薄弱。王晓仁早早靠着自己的手艺积攒了不少的财富,具体多少钱,没有人能算得清楚。小楼早就住上了,汽车也买了,富起来的王晓仁急于寻找精神上的满足。

堂屋的笑声从院子里溢出来,倘若此时,你站在前边一个胡同口就能听到这边的喧闹。不过,在这样一个农闲时的雨天,没人去在意这个,忙碌了一秋天的人们总要放松放松,打打麻将,聊聊天也不过分。

院子里的桐树正在接受秋雨的洗礼,树叶大多数都落下了,即便是没有落下的叶子也没有生机,耷拉着脑袋勉强支撑着。一阵急雨过来打在树叶上啪嗒啪嗒乱响。地上的水坑早已经灌满,四处奔波着寻找新的出路。

一楼的客厅里。几个人围在王晓仁的周围。像是小学生一样注视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这样的围合让王晓仁感到满足。本家的几个兄弟现在正坐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拿主意。他要不吭声,几个人连屁都不敢放嘞,精神的满足让他感觉非常舒爽。你守喜不行了,风水轮流转呀,瞧你还得意不得意了,现在,恁一家人得听我的啦。王晓仁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想道。

大嘴一声不吭,竖着耳朵听着丈夫的“训话”,手里独自挑拣着花生。这样搁平时,大嘴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待遇,自己周围也围着不少人呢,自己一说话,半条街都能听到。现在,丈夫不仅不干活,还在这翘着二郎腿,真是……,不过,大嘴与大炮不一样,大炮想啥时候响就啥时候响,家里老头早已经被驯服成了绵绵羊。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大嘴从心眼里佩服大炮,只不过,佩服是背地里的,表面上还是一脸不屑,她说大炮的成功绝对是偶然,瞎猫还能碰见个死耗子呢。

关于家庭地位,大嘴也曾起义过,抗衡过。甚至找过东头的半仙,按照半仙的说法,她之所以家庭地位不高是因为家里阴气不重。得聚聚阴气才行呢。半仙告诉她,半年不要拉开窗帘,不要晒被子。更不要有夫妻生活,男属阳,女属阴,削阳藏阴,六月攻城。大嘴她从东头半仙那里求过符,贴在丈夫的枕头里。狠下心来准备与丈夫一较高低。谁知,一个月下来,王晓仁就坚持不住了,多次提出要过夫妻生活,都被大嘴找各种理由拒绝了。王晓仁也没有抗议,说是去镇上理理发,谁知道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等待第二天王晓仁红光满面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大嘴追悔莫及。从那以后,大嘴也不再敢拿床上那点事要挟王晓仁了。地位还是那个地位,没有一点改变。在这样的场合,她不敢再去打断丈夫的话,顶多趁着间隙说上一两句,算是发表了意见。

“哥,你都不着,俺家那个二癞子黑着嘞,两家人干活,地不少种吧,油也不加,明摆着沾光嘞”守全埋怨道。

“就是,占便宜冇够呢”守才补充道。

“那今年恁还伙着嘞,俺早就给你说,早点散伙早点散伙,恁就是不听,这几把发啥牢骚嘞,早散伙了,瞧瞧她还能把秋收了?”兰香不满地说。

“嘿嘿嘿,守全,你还听守喜的话冇听够?听恁爹的话有真多冇?呵呵呵——”王晓仁翘着二郎腿笑着对守全说。

守全三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面红耳赤。低头这不再言语。

客厅里一阵沉默,王晓仁意识到了问题,赶紧替守全打圆场说:“咱五弟老实巴交嘞,搁恁谁,恁能吃得了这亏”

听到王晓仁的话,守全才重新抬起头。

“中啦,说正事儿,你瞧瞧守喜那一家人,现在就是空架子,要钱冇钱,要人冇人,还端着那个架子,还想让全家人都听她们的,谁还尿她那一壶呢?”兰香恶狠狠地说。

“她那两口子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前几年让俺去门市开了个修车铺,就让俺住在门市,在这不是明摆着让俺给她看门市呢?你喂条狗也得给两块骨头吧?”守才指着守喜家的方向说。

“那给你骨头没有?”大嘴笑着问。

“啥骨头也冇——”守才瞟了一眼大嘴鼓鼓的胸脯说。

“哈哈哈——”屋内一阵笑声。

守才看着哈哈大笑的几个人,一脸迷茫地问:“咋了都笑啥呢?”

“哈哈哈……”

王晓仁最先收住了笑声,咳嗽一声说:“说正事呀,守全,你说说这地块,也不知道你咋想嘞,恁大的地块让她种着,你说手,咱们村里的人谁能真得?占一次井就能把地浇了”

“就是,守全,你咋不给他们要过来,你种好呀,要种不过来,俺也能搭把手”兰香说。

“你让守余给她要呀!”大嘴把手里的花生摔在篮子里说。

“要了,话说的够难听了,人家死活要种,守余也冇办法了”守全说。

“还是不够硬”王晓仁说。

“就给她要钱,她肯定拿不出来,俺去过她的门市,空荡荡的,啥也冇了,挣个屁钱,还是要的人不中”兰香说。

“大嫂,你中,你咋不去呢,你不是说恁妞给人家十年地租都冇要过来,这不是也冇要过来?”守全以为大嫂是在嘲笑他,心中不悦,反驳道。

“守全,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兰香瞪了守全一眼说。

“真打算给人家十年地钱嘞?”大嘴说。

“几把悫她嘞”兰香拍了拍腿上的花生皮说。

“知道就是悫她嘞,大嫂要是给她十年,这地她能种二十年”王晓仁打趣地说。

说完又后悔了,他感觉自己不能这样了,说了一大晌,也没扯出来个一二三,不能让几个人认为自己组织能力不行吧,他准备切入正题。

“守全,今年你要给俺说你分家,俺咋不去帮帮你?”守才说。

守全瞥了一眼,没去理会他。这些话不适合在这里说,要大嫂不在这,他绝对让他下不来台。就你能嘞,就知道去大嫂家帮忙,哪里能想起来我呀,守全心里想。

守才的话可把兰香吓一跳,她知道这个守全说话没轻重,真要是点破了这层窗户纸可真是丢大人了。她想起身拍守才一巴掌,一起身却将大腿上放的竹篮打翻了。一篮子花生哗啦一声不偏不倚地倒进守全的篮子里。她蹲下去伸手去护跌落的花生,一着急手指戳到了篮子把上,头上的汗珠顺着头皮掉了下去。

“守全,这花生可有俺的呀,一会俺弄过来得——”兰香握着肿胀的手指说。

守全顺手从篮子里捧出来几捧扔到兰香篮子里算是完事。兰香一看守全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说:“守全,刚才俺可是一篮子呢,就这——?”

守全象征性地捧了一小捧,把篮子拽到自己腿中间护起来。

“守全——”兰香用那两根肿胀的手指指着守全呵斥道。

“中啦,中啦,有点正事冇,守全,这一屋人不都是为了你的事儿?你请请客也应该嘞”王晓仁终于忍受不了,站起来说。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屋内又是一阵沉寂。

在王晓仁的压力下,守全用脚踢把篮子踢到兰香面前。兰香顾不上手指的疼痛一股脑地往自己篮子里拨拉着,守全篮子里几乎见了底,又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放了回去。

这个兰香实在是过分,王晓仁也看不下去,只不过没有说出来,你们弟兄们的事情,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就这吧,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拉。他故意转移了话题,问:“守全,明年恁家妮儿上初二了,不让上了?”

“上吊啥上,又不是亲生的”守全说。

“那就中,只要你这安排好了,还是按照咱们商量好的来,咱们先给守余打打预防针。”王晓仁见大家没有矛盾,心里也稍微轻松点,他现在有点迷恋“一家之主”感觉了。他扭头看了看表,时针指到了十二,赶紧让这些人走吧,再不走还得管他们饭嘞,都是一毛不拔的主儿。王晓仁心想。他给大嘴使了个眼色,自己瞧着窗外。

大嘴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说:“这雨是不是小了点了”

几个人都抬起头瞧着窗外的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嘴见大家都不说话:“中午了,都别走了呀,昨天中午熬的菜,还有恁多嘞”

“对对对,都别走,一会再对付个豆角咱们凑合凑合吧”,“守全,去把你的好酒拿出来吧,咱几个喝点酒”

守全一听,心里想,就说这个事还想喝我一瓶酒类,拉倒吧,俺先撤了。一篮子花生只剩下一个底儿,他扒拉扒拉全装到自己衣兜里。篮子磕了磕,把篮子倒扣到头上一溜烟不见了影踪。

守才瞧了瞧兰香,等着她发表意见。

兰香把篮子里剥好的花生一股脑倒进布袋里,口袋倒满了还没有倒完,兰香掂起来布袋使劲往下蹲了好大会儿还剩下一个底儿,她抓了起来全塞进衣兜。

王晓仁和大嘴瞪着眼睛看着兰香。

“大嫂,这下着雨嘞,扔这吧,雨停了再来扛,别淋湿了”大嘴说。

“不用,回去还得拣一下嘞”兰香回答道。

“守才,你不走?”兰香拽了拽袋子,扭头对守才说。

“走走走——”

守才扛起来布袋先出了门,兰香举着篮子跟在后边。

“这对儿地下夫妻——”大嘴笑着说。

“一群白眼狼——”王晓仁气呼呼地说,自己忙活一上午,也没个人请客,心里十分不满。

秋雨连绵,一直从下午下到了深夜,王晓仁想起来兰香和守才的故事,内心里有点冲动,转过身和大嘴温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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