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六元的砂锅面,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调味料加清水的锅底,放一把面条,配上些海带丝黄豆芽,一根油菜,以及几片颜色可疑的火腿肠,上桌前再撒点胡椒面麻油,星星点点的香菜小葱而已。
即便是这样粗糙的食物,对于此刻的韩梨,便是珍馐。
她双眼冒着绿光,嘴巴里泛起阵阵酸水,心急的夹起面条呼呼吹两下就往嘴里塞去,烫的直吸气也不肯放下筷子。
“你慢点哎……”李子文都怕烫她满嘴泡。
韩梨含混的答应一声,努力放慢速度,终于在半锅面条下肚,又喝了好多汤之后,她才觉得灵肉合一,多少有些活过来,于是将自己的遭遇,一股脑的告诉了好友。
李子文听得目瞪口呆:“你家人,真就打算把你卖了?”
“嗯,大约是我最后的利用价值。反正我对他们,一直都是负担。”
“这也太夸张了。”李子文家里虽然条件一般,但父母对她很疼爱,从未因为她是女孩就如何如何,所以韩梨遭遇的一切,对她简直是无法想象。
韩梨默默的低头喝汤,李子文愁眉不展的看着,俩人静默了片刻。
“那以后怎么办?”
“哪儿有什么以后,我先顾好眼前,说真的,明天怎么样我都没想好呢。对了,和你打个预防针,我家里人有可能会找到你——”
“找我干嘛?!”李子文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万一嘛,总是要尽可能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坏事都想一想,做个预案。当然,不发生最好。我家人找你,肯定是打听我的下落。”
“他们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李子文大力拍桌。
“你是不懂农村妇女的撒泼打滚多厉害。”韩梨含混的说了一句,她心里打定了主意,打算就此切断和李子文的联系,等到将来风平浪静了再说。这是她保护朋友最好的办法了,与其让她代为保密隐瞒,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俩人一直做到食堂要关门,才怏怏的往宿舍走。快到的时候,李子文突然顿住脚步,指着路灯下:“看,那是陈宇卓?我猜他在等你……”
韩梨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她想了想,说:“你就这么走,他看见你自然会打听我,你和他多纠缠几句。”
“那你呢?”
“我绕到树丛后面,贴着楼走,进门的时候快点就行了。”
“喂,楼上可是经常往下扔垃圾泼水,你确认?”
“你看我还有别的办法吗?”韩梨无奈的摊摊手,此地不宜久留,明天必须离开学校,夜长梦多啊。
于是李子文大摇大摆的去吸引火力,韩梨老鼠似的溜进了树丛,一切都顺利,她既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垃圾砸到,也没踩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更没有被陈宇卓看到。就在她闪身进楼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停驻脚步回头看:
路灯下,陈宇卓修长的身形挺拔萧瑟,他一只手插在垂在体侧,另外一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抬起,摁在自己的心口位置,这个动作也刺痛了韩梨的心……是啊,多好的男生,多少女孩子求而不得,扪心自问,你是真的不喜欢他呢,还是因为两人条件差异太大,所以强迫自己远离他,只是因为自卑和极度敏感的自尊呢?韩梨拒绝面对这一切,她没资格谈情说爱,正如贾丽娜所言,韩梨的家庭是她此生挥之不去的纠缠……唉,再见吧,等你将来有了远大前程,再回忆起这一段,大约就是青春美好了。
回到宿舍没多久,李子文就敲门进来,钻到她床上,嘀嘀咕咕说了刚才自己打发陈宇卓的经过,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回了自己的寝室。
熄灯时间到了,黑暗如约降临这方寸之间。奔波之后的劳累像潮水从她脚下席卷了上来,将她淹没,然而她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都在梦里亡命天涯,不停的惊醒,又沉沉睡去,身体更疲惫了,直到清晨的闹钟将她拯救,她仅仅是伸手摁掉,翻身继续睡了。
同寝室的女孩子早起发现学习狂魔韩梨同学,居然安睡在床上,惊得面面相觑,忍不住拍醒她:“你生病了吗?还好吧?”
韩梨揉揉眼窝,挤出个虚弱的笑容:“嗯,姨妈肚子痛。”
一起住了这么久,头一次听说她生理期腹痛,大家也没说什么,都是女孩子,能理解。不多时,寝室便陷入了安静,大家都上课去了。韩梨翻身坐起,开始收拾东西。铺盖是学校专门给贫困生准备的,她不准备带走,除此外,就是衣服,书和一些小零碎。书也不要了,反正也要退学,除了很沉很占地方,并无卵用,留给宿舍的同学。收拾完毕,刚好装满不大的行李箱,其余的东西放到双肩包里就完了,看着空空的床铺,她从桌子抓过一支笔,给寝室留了条子,言简意赅,就说自己实在无法支付学费,所以退学了,祝大家好运。压在课本下。
想了想,又写了张纸条,是让室友转交给李子文的,说感谢这几年的照顾,自己不辞而别实属无奈,希望将来能再遇到。末了端正的署名韩梨。这纸条也是防着父母来学校,纠缠着李子文不放。到时候李子文把纸条拿给他们,或许能尽快结束麻烦。
将行李暂存在门房,她又去了系主任那里,也不废话,只说自己没办法交学费,打算退学。系主任一通叹息,却也无奈,问她,要不然先休学一年?韩梨摇摇头:“没必要了。”她做事向来不给自己留后路,又在各办公室跑了几个来回,便顺利的办完了退学手续。
好了,再见了,自己梦想虽然此刻中断,但她并未放弃,总有一天,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你会在别的地方实现自己的梦想。
那梦想是什么?韩梨并不能清晰描述,只是内心有个小小的她,坚信自己将拥有一整片的天空和大海,不管经历多少挫折,她终将拥有自己的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