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形的土堆静静的立在那里，一阵风吹过，带出一片烟灰，露出一绺纳垢的胡须飘荡。
这竟然是一个被灰尘掩埋的人，不知道他多久没动过了，好像亘古都在那里坐着。
“这是我的那个长辈？”柳如岁有些惊讶。
这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呢，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无法确定。
西雷王带着微笑看了看柳如岁，又看向那个人形土堆，说道：“十五年了，你的剑竟然断了，天下间，还有谁能斩断你剑圣的剑呢。”
人形土堆微微一颤，灰尘被簌簌抖落，那人的身形清晰了一点，说道：“每个剑者，最大的敌人都是自己，我败给了自己。”
他的声音很缓慢，停顿了一瞬，又继续说道：“说好了十六年後见，才过去十五年，你来早了。”
人形土堆的眼皮吧嗒吧嗒动了一下，凝成了块的土灰掉落，那浑浊的双目中闪烁两缕清光，扫向柳如岁。
柳如岁觉得有些渗人，但也察觉到了那丝善念，也感受到了血浓于水般的波动。
柳如岁哑然，如果他不开口，外人多半会认为他已经坐化了，甚至，不觉得这里还有个人。
“寿元无多，被发现了，提前一年行动吧。”西雷王说道：“这十五年，真是辛苦你，我代虎儿谢过，准备的怎么样了呢。”
没有声音回答他，等了一会後，那个人才缓缓说道：“虎儿是你外甥，也是我的侄儿，轮得到你来谢吗。”
被回呛，西雷王并未有一丝不快的情绪，只长笑了几声。
而柳如岁动容，侄儿？
此人是谁，难道是她父亲的亲弟弟，他的亲伯伯吗？
“你老了，西雷王，血气不复当年强盛，亦有很多暗疾，时间真的不多了。”那个人形土堆又开口。
带着感慨，一丝遗憾、惋惜，甚至痛心、忧伤。
那是强者之间的相惜。
同时，他也述说着一个事实，西雷王的确老了。
昔年，那个被称为战王之下第一人的男人，何等的意气风发、受人追捧，如今竟生出了白发。
他才不过中年啊，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
然而他呢，不也是如此吗？
也不过才中年而已，却暮气沉沉，像是一块坐化了千年的老古董，过早的迎来了自身的暮年。
遥想当年，二人也算知己。
战族与西皇族的联姻，他们更是亲上加亲，经常切磋剑道，谈道论法。
一眨眼十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改变了，皆由人性而变……
又或者说，人性从未变过，而是蛰伏在人性中的善恶终于有了个结果。
“战族、西皇族，决意不放过**。”
**……是我的名字吗，柳如岁鼻子微酸。
十五年了，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西雷王从未提及过。
同时，他内心紧绷，西雷王寿元无多，这是他最近常听见的话语，至今不能接受。
西雷王说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多么普通又老套的一句话啊，但说的可真对。”
“叔叔……”柳如岁上前几步，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我爹娘呢？被战族和西皇族害死了吗。”
越到最后声音越小，他想知道答案，也怕得到答案。
这个时候他希望对方听不见自己的话，自然也就不会给出答案，很矛盾。
“他们……”人形土堆又动了一下，缓缓仰起头，看向了东方，说道：“以前……我以为他们迷失在了大荒，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就死了。”
柳如岁只觉得当即就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後退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那，愣愣出神。
西雷王和柳如岁的叔叔都未开口说些安慰的话。
也许他们认为，安慰的话对于柳如岁来说，太过奢侈，或者就不该用在他身上。
小神猿似乎感受到柳如岁的悲伤，无用且不断的轻拍着他，就像他经常轻拍着自己一样。
场面沉静不久。
西雷王带着微笑看着人形土堆，说道：“剑断了，那么你剑意呢，怎么样了。”
“心有杀人意，何患无剑。”时光荏苒，人形土堆不禁慨叹。
“但你的这把剑，已经生锈了十五年。”西雷王像是在开玩笑，但的确是事实。
“但你依旧是剑圣……”
剑圣的道停了十五年，这片广袤的大陆，十五年会出现多少的人杰呢。
然而多少人当中、多少年，才能出现一尊剑圣，更不用说超越。
即便是迟暮的剑圣！
然而，西雷王也厮杀了十五年，虽然大道根基已伤，但大道依旧通畅，进行过升华。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切磋剑道了，不……应该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分个生死……哦不，应该说这次是你来送死。”西雷王说道。
一股森冷的剑意与杀意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
感慨的只是曾经，回首到现实，他们的路早就在十五年前的决定中，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很高兴，我的道虽未圆满，就算血染此地，也没什么遗憾。”人形土堆说道，青峰上的断剑嗡鸣，与山体摩擦，最终沙拉一声拔出，飞到人形土堆额前浮动。
那是一把断剑，但柳如岁分明在这把断上体会到了一种人类的情绪，一种杀机弥漫，笼罩西雷王。
柳如岁听得云里雾里，二人聊的很好，似乎是知己，为何忽然就生死相向了呢。
这一刻，柳如岁感觉压力全部消失了。
如果说，之前他感受到的压力，犹如一座大山平压了下来。
那么此刻，所有的压力如潮般退却了，化成了无数个锋利的点，拧成了一条线，没有一丝遗漏，全部针对向对手。
同时，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涌进剑体，让古朴的断剑流溢出一丝青线，这是一道剑光。
那是真正的生命之剑，是人形土堆毕生的命元所化。
他放下了十五年的剑，在今天又重新第一次拿起了。
正如他所说，心有杀人意，何患无剑呢！
十五年後的第一次提剑，更胜往昔。
十五年的积蓄，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尽的升华。
虽然他一动未动，可这一剑，斩出积蓄了十五年的力量。
他要一剑分生死，这是剑圣的骄傲，剑法造诣上，值得他出剑的人已经不多了。
以前，他一剑定乾坤，今日，一剑了解此生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