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姆生,英文译名安牧森,是个地地道道中国城镇小伙。
虽说这个名字总给人一种外国人的错觉,但是他母亲为他起这个名字的本意是——
你妈生的你,你妈是你妈并且永远是你妈。
故事发生在老上海,正是妓女们开始流行戴平光镜,姑娘们喜欢烫弯绕绕的卷发,衣饰大量出现镂空纺纱的时候。
上海,差不多是情深深雨蒙蒙那副模样,只是往往都是晴空的天,夜里星星被各色闪耀的灯光掩盖住了,围绕着牌子文字一条条棍状的灯,灯光多是紫色或是红色的,灯光发散,又融化在黑夜里。
主人公安姆生,和大量的青年学生一样,对于涌入的洋文化与洋物件,感兴趣不已。
半月前,课间时间,板板整整穿着制服的安姆生看见前座的男同学——赵钢柱,正在偷偷摸摸看一本外国小说,安姆生悄无声息站在他后面,看书中男女主角激吻。
上课前一分钟,赵钢柱合上书,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排看得上瘾的男同学,并被吓得一激灵。
一个月前,班花过生日,邀请全班同学去参加“趴踢”,虽说当时安姆生并不知道趴踢为何物,但是还是随着大家一起去了。
班花在门口笑吟吟对大家招手,穿着一身新制旗袍,腿上薄薄发黑还泛着光,听说是丝袜还是什么物件……自此以后,安姆生对于涌入的洋文化越发好奇了。
安姆生夜里点根蜡烛,趴在被窝偷偷看外国小说,立下心愿一定要找个洋式的姑娘谈场小说般的恋爱,奈何看了半宿迷迷瞪瞪睡着了,被子被撩掉半角。
第二天果不其然挨了揍。
安姆生为他洋气的名字感到开心。
先前总是有人说“安姆生听起来没有赵钢柱有气势”,现在只有人说“安姆生像是小说里面洋人的名字”了。
仿佛走在学校,头也能抬高几分了。
安姆生十六岁了,因为上着学家里一直没给介绍对象,在母亲老家,这么大的小伙子早就有了娃了。
母亲是乡下来的,父亲是报社的小职员,收入中等,靠着他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夫妻俩,安姆生还有他弟。
安姆生蓄势待发,准备谈一场轰轰烈烈的西式恋爱。
恋爱是需要女主角的,自己在床上打滚滚,或者自己亲自己手指头是算不得恋爱的。
于是他打算效仿小说的剧情,在街上偶遇。
正赶上暑假,闲工夫多的很。
第一天,他在街上溜达,下了场大雨,没有带上伞也没有看到可以和他打一把伞的姑娘,作罢。
第二天,安姆生走累了蹲在街角,街上娃子认出他来了,笑他是不是被赶出家了。
安姆生一怒之下抢了他们手里绿豆饼,吃的正开心,娃子哭唧唧领了三个大人过来,把安姆生一顿胖揍。
第三天,因为打架回去挨了老娘一顿打,养伤一天。
第四天,同上。
第五天,怕再遇见那几个大人,没敢上街。
第六条,安姆生终于上了街,也终于遇到了心仪的女孩。
姑娘像是乡下来的,红花袄两股辫子垂在胸前,眼睛乌黑发亮,水汪汪的。
安姆生心动了,虽然他总是惦记着西式的女孩。
不西式也没关系嘛,我可以带着她学习,总有我呢。
安姆生咽了口口水,自己心里说到。
他走上去跟姑娘打了招呼,知道了姑娘叫秀红,也知道了姑娘家在何方。
一来二去还真混熟了,混着混着成了男女朋友。
秀红是乡下丫头,保守的很,但是安姆生是个受西方爱情小说刺激过的先进青年。
安姆生一天趁着四处无人,悄悄的就攥上了秀红的手。
把秀红吓得,把手抽回来人就跑了。
安姆生摸摸自己的手发了愣,心想怎么让秀红“西式”一点呢?
这一天两人在街上走,安姆生在怀里掏出来那本夜里读的西洋小说,秀红不识字,他就给她读。
“安洁莉卡撩拨着金色的长卷发,解开了白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秀红听到了这已经红了脸了。
秀红简直都要疯了。
“这这这乔纸是个劳什子玩意?没点羞耻!”
……好在安姆生锲而不舍,总算是让秀红对西式爱情有点向往。
安姆生和秀红牵过手,也吻过了。
但是安姆生一直向往一场西式的婚礼,家里是不会允许的。
安姆生和秀红的关系双方家长都知道,只差安姆生毕了业,也就把秀红娶进门了。
于是安姆生打算……自己先跟秀红结场西式的婚礼。
西式婚礼是什么样子的呢?安姆生也不知道,只好照着书上的来了。
那天安姆生母亲正在做饭,突然邻居来访,说问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丧事。
说看见安姆生和秀红正披麻戴孝在小树林呢。
……
母亲赶到时看着面前的场景也受了不小的刺激。白西装被换成了白棉粗布衣服,领结变成了绑在头上的白布条,婚纱变成了宽大的白孝服,秀红盘着发,头上盖一大白盖头——家里醒面用的布,还有赵钢柱手持佛经超度——学得神父念圣经,全差一把铁锹。
安姆生母亲差点没气死,把安姆生扯回去就是一顿好打,秀红家里人来拦,她就拿着擀面杖追着打。
自那以后,安姆生身上“西式”的装束越来越多了,刷了浆子瓦亮的黑布鞋——权当西式皮鞋,麻绳子绑在脖子上——权当领带。关键是连秀红也跟着发疯,上身一大花衫子下身一黑丝袜。
秀红来家里时,安姆生母亲看见秀红这样又是对安姆生一顿毒打,嘴里还嚷嚷着“叫你糟践秀红,自己发疯就得了,还祸害秀红。”
但是安姆生还有一桩心愿未了,雨中激吻。
小说中经典的桥段。
等了十多天终于下雨了,安姆生拉着秀红跑到瓢泼大雨里就开始亲吻,亲吻至嘴麻方才罢休。
回到家安姆生就病了,重感冒,莫名其妙就是治不好。
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居然要了命了。
安姆生临走的时候,穿着他的黑布鞋,脖子上系着麻绳,气息奄奄留下了遗言。
“娘哎,墓碑上一定要写西式的墓志铭,写上我……安姆生……咳咳不是白死的啊,安姆生十六岁死于……爱……爱,情。”
说完了他就咽了气了。
爹娘哭的特别惨,决定完成儿子的心愿。
只可惜,爱情也是个洋词。
据说后来秀红回村嫁人去了,说是城里汉子太不实在。
而安姆生的墓碑,因为父母没有搞清楚“爱情”这两个音节到底是什么,又因为安姆生当时气息奄奄,两个音拖出来四节音的长来,父母就分析加上结合实际。
最后墓志铭写的是——
安姆生十六岁死于天气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