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暗淡的烛光下,叶天锋惨白着脸,胸口缠绕着层层绷带,却止不住源源不断往外渗透出来的黑血。
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前的伤口,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眼神就和屋里的烛火一样暗淡无光,身旁虽然围着四五条大汉,但他却什么也看不见,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的都是那只吊睛白虎最后时刻临死反扑的场景。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头吊睛白虎明明已经落入了他们提前挖好的陷阱之中,并且身中数支毒箭,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活活耗死,却在眨眼睛忽然有如神助一般,爆发出一股极为强悍的战斗力,将他们尽数击败,同时也给他留下了这最为致命的一掌。
明明就差一步他便能够成功击杀那条吊睛白虎,换取银两带着自己的儿子去看病,但就是这短暂的片刻,他还等不到,便一脚踏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或许在生死时刻如果他不强出头,而是直接转身跑开,那么躺在这里的人也许便不是他了,而是另外一个人。
但他既然是此次狩猎行动的牵头之人,眼见同伴有难又如何能够做到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兄弟,无愧于他人,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负了妻儿……
这一刻,叶天锋是真的后悔了,可惜的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缓慢,他能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当中。
他忽然觉得无比失落和疲惫,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一旦闭上了眼,就再也无法睁开了,在临死之前,他还想再看一眼妻儿。
他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一想到自己就这么抛下他们孤儿寡母在人世间不管不顾,他便瞬间心如刀绞,但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兴许是他的错觉,叶天锋突然发现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比如第一次在山花烂漫的郊外碰见迷路的妻子时那份羞涩和拘谨,还有第一次把儿子抱在怀里时那种紧张和甜蜜,以及第一次听儿子喊阿爹时那股茫然和兴奋……
想到这些,叶天锋的眼神不再暗淡,慢慢有了光彩,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妻子和儿子。
他很想告诉他们,他很爱他们,但他最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相公,我和开儿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
“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们母子二人,你一个人走得痛快,让我们孤儿寡母今后怎么办,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
耳边王氏的呼喊和言语间的责怪渐渐远去,叶天锋心如刀割,但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能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而就在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涣散的时候,儿子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十分清晰地响了起来:“阿爹,开儿的眼睛已经被一位路过的神医治好了,您放心地走吧,我会代替您照顾好阿娘,重新撑起这个家的!”
这是叶天锋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声音,虽然让他感到意外,但他无比确定这就是真的,因为他的儿子从不说谎,这一下他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起来。
是啊,生活不就是这样子吗?只要还有奔头,就算是再苦再累,也照样能够过得下去!
只要家人还在,这个家便一直都在,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不能将它倾覆!
……
那天晚上,叶开看不到父亲扬起的嘴角,也不看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更加不知道,别人流的都是眼泪,而从他眼里流出来的,全都是血!
他希望父亲能够听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这样起码他会走得安心一点,但就算他听不到也没有关系,因为那是他和父亲的承诺,他会用一辈子去践行。
父亲的葬礼在七天之后举行,由村中的大人帮忙操办,因为眼睛看不见,叶开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日夜守在母亲身旁,希望能给她带来一些安慰和温暖。
叶开不知道这几天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每次难过想哭的时候,他都强忍着没哭出来,一来是不想惹得母亲伤心落泪,二来则是因为在无意之中得知那天夜里他眼中流出了血水,还因此晕厥过去,害怕事情再次发生,让母亲担忧。
就这样在悲伤和彷徨之中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个月,在一众亲友的关爱和帮助之下,王氏渐渐从丈夫去世的痛苦中缓过来,不再天天以泪洗面,开始认真打算起自己和儿子的将来。
至于叶开,除了刚开始的前半个月没有心思修炼【天瞳玄功】之外,后面的日子都在抓紧时间“开灵”,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眼疾治愈一事给母亲带来些许希望,让她开心一些。
虽然他还无法做到真正的视物,但已经能够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到一些事物的大致轮廓,尽管还十分模糊不清,可也算是巨大的进步。
这天晚上,王氏一个人在厨房中忙活了很久,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叶开感到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娘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是有什么……呃……重要的事情吗?”他本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但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开儿,这段日子阿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吃了不少苦,不过你放心,往后阿娘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这一个月来王氏伤心归伤心,但并不是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对于儿子的懂事和早熟,其实非常心疼,这才想着做些好吃的补偿一下儿子。
见母亲终于从悲伤中走出来,有了些许生气,叶开心里十分高兴,道:“孩儿不委屈,只要能和阿娘一直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吃再多的苦都不怕。”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王氏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之色。
叶开并未察觉到母亲的异样,道:“当然了,只要母亲能够快乐高兴,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王氏眼眶湿润,神色复杂道:“好孩子,这些年没白疼你,你先坐着,阿娘去给你盛碗鸡汤。”
说罢,王氏转身走进厨房里面,看着瓦罐里正在冒着热气的鸡汤,拿起陶碗盛了一半,但不知为何又倒了回去,蹲在地上无助地小声哭了起来。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想着儿子的事情,但她眼下重病缠身,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办法给儿子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
一想到自己将来如果病逝,叶开孤苦伶仃无人照顾,王氏便感到无比绝望,这种绝望甚至比丈夫去世对她的打击还要更大。
在她看来,儿子还小,不明白未来一个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到底有多可怕,她都完全不敢想象被他们夫妇细心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儿子将来可能会寄人篱下,受人欺负的样子。
丈夫的去世和自身的病症压倒了王氏身上唯一的希望,逼得她不得不狠心帮儿子做一个选择,她打算就在今夜彻底结束母子两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