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一股清凉的水流,他的记忆不再流连于表面,很深很深的地方,水流顺势而下,穿过一片漆黑的无底洞,风从那里吹来,甚至带着浑浊的沙砾……
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有欲望,强者的欲望被放大了百倍万倍,而实现这些欲望只有一个办法,征服,霸占,最后奴役——
那是世间最高大的墙,它的建造者要保护自己的土地不被侵犯,所以敕令建造它,那墙很长,很坚硬,而且冰冷,冷到每一个修建者的心里。
“这该死的天气,早上还是好好的,现在突然就这么热,这是要人命吗?!”巨大的墙体框架下,几个背着石框的民夫咒骂着天上毒辣的太阳。
塞北的天气诡谲多变,早上穿着棉袄,中午太阳烈得能把人晒脱几层皮,中午的太阳毒辣异常,在长城下做民夫的男人们身上却几乎没有什么汗水,黝黑的皮肤上浮起一层斑白的角质,隐约间看见几颗汗珠,却有一大半是脱皮后流的血水。
“大伙,别抱怨了吧,只求这长城早日完工吧,到时候我们好回家享天伦之乐。”
一个骨瘦嶙峋书生打扮的男人艰难地推着一块巨大的青石。
“哎,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呢,还回去,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死人,而且听说东边一块城墙谈坍塌了,砸死了好几十个人不说,因为工期延误了,东边那块地上的官家连带民夫全都被始皇帝处死了。”有人叹息了道。
“可不是,每天吃都吃不饱,还要做这么多体力,迟早死在这里!”
哀怨的情绪一出,便马上就有人附和。
“哎,我们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不开眼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情绪都陷入了最低谷。
“干什么干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啊?”
众人的谈话也惊动了官兵,几个拿着鞭子的士兵狠狠地抽了他们几鞭子之后才离开,所有人再也不敢说话了。
书生也不可避免地挨了几下鞭子,血肉裸露在炙热的太阳下,加上皮肤上由汗水结成的盐块,火辣辣的疼。
看着远处正在吃午饭的官兵,咬了咬牙,书生咽了一大口唾沫,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还是最差的豆粕,而那些官兵却只用扯着嗓子挥着鞭子逼他们干活,一天三餐,吃的都是最好的谷食,午餐的时候还都有一大碗的肉食,想想那大块大块烤得焦黄滴油喷香扑鼻的牛肉,书生的肚子不挣气地咕噜叫了一阵。
这还是监工的官兵,谁知道那居住在巨大宫殿里的皇帝吃的是什么?穿的又是什么?他们这些民夫甚至连想都想不到。
明明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张嘴,但是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竟然真的可以这么大。
书生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用尽力气推起那块巨大的青石,说来也奇怪,周围炙热得可怕,这块青石却通体冰凉,推着他,书生甚至感觉自己没那么累了。
“喜良,别爬着了,天黑前弄不完这些恐怕我们这队人可能都得掉脑袋。”一个中年男人扛着一筐的石头,捅了捅书生的后背。
“好。”书生应了一声。
这些民夫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莫过于傍晚吃饭的时间,每个人拿着陶土碗,一个个地排好队,等待着官兵发放一天一顿的食物。
虽然是豆粕,但是分量却不少,满满得装上一陶碗,吃得多的人一顿能够吃饱,吃的少的甚至可以留下一些第二天早上,就着盐水下肚,这样就又有精神了。
圆月落在头顶,书生范喜良靠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抓了一把豆粕,沾着点盐水使劲攥成一个团状,这样不会更好吃,只是像极了未婚妻做的饼子,一边吃着豆粕捏的饼子,一边往嘴里送着盐水。
“离人秋兮,哪问冬水寒,春归君有期兮,若夏虫不见冰,哀我辈之不生兮,但九灾不惧……”
秋天的时候离开家乡,甚至都没有想过冬天的水会这么寒冷,不知道春天能不能回家,这样愿望也许就像夏天的昆虫要看见冰雪吧?真是可怜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出生,可是只要终有一日让我和家人重聚,哪怕再多的灾难我都不怕……
豆粕吃完,只留下一些明早吃。范喜良轻轻地拿着石块在青石上写下了一行字,一年多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嘿,先生还在写字儿啊?”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黝黑的孩子看着范喜良。
“这里哪还有什么先生,只有民夫。”范喜良叹息到。
“我娘说读书人都是天上的神仙,叫先生,不过分。”孩子脸真的很黑,但是牙白,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惭愧。”范喜良道,看着男孩觉得可爱,忍不住去握他的手腕,心想如果自己没被抓,可能现在自己的孩子都出生了。
“先生还不睡觉吗?”男孩问,目光却看在范喜良就做早饭的豆粕上。
“暂时还不困,没吃饱?”范喜良一下子看穿了男孩的心思,将自己的那些豆粕递了过去。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过去,大口地吃着,范喜良怕男孩噎着,递了一碗盐水过去。
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肯定是不行的。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范喜良拉着男孩在自己身边坐下,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不知道想着什么。
夜渐渐深了,夜晚的塞北格外寒冷,早有准备的民夫们裹上了破旧的袄子,大多数都在身上铺上一层干草,白天一整天的辛苦还是没能让他们在夜里安睡。绝大多数人都像范喜良一样,看着天空中的月轮,想着远方的人和事。
“先生,我背上痒。”男孩扯了范喜良的衣角。
范喜良微微一笑,便伸手替他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