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特城在纳维斯镇北方。
它离边境更远些,离国都「哈奥拉斯」更近些。
然而只是更近一些并没有什么用,它距离哈奥拉斯仍然很远,仍然得不到多少来自王国的资助,仍然要上缴不比其他城少的税款。
唯一特殊的地方,便在于这些远离王国都的城镇中,城主如同王公贵族,历代世袭,而非每一代皆由国王任命。
当今城主奇克坦因·利特内姆已四十有余。尽管年轻时他日夜操劳,但如今身体依然十分硬朗。
百余年前,在他曾祖父那一辈,桑塔特城的城主在一个寒冬中突然暴毙,虽有三位妻妾却没有留下子嗣。
在作为其唯一后辈的侄儿也跟着离奇死亡后,奇克坦因的曾祖父——当时城内唯一掌握兵权的将军。在上下打点了些后,于次年春天当上了城主。
时间流逝,数十个春秋如白马过隙。
正当奇克坦因的曾祖父年满六十,准备将城主之位传给奇克坦因祖父的前一个礼拜时,城内首屈一指的大贵族突然搬家去了贵族云集的极盛之城「比斯塔」,与之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与之相关的众多经济链。
以及奇克坦因曾祖父的生命——在一场猝不及防的火灾中。
奇克坦因的祖父继任城主。五年后,城中军队被迫裁兵七成。
两条最为繁盛的街道上的店铺在几年内陆续倒闭,本来还算繁荣的桑塔特城逐渐萧条起来。
又过了十二年,奇克坦因的祖父在一个冬日里拜访北方的某座大城,途中在诡异的大雪下失踪。
奇克坦因的父亲接任城主。
他是个老实、负责的人,在登上城主之位之后,整日整夜都在思虑桑塔特的未来,终日忙碌不堪,以至于三十多岁壮年之际头上便生出了白发,最后过劳而死。
然而终其一生,他也没能让桑塔特城由衰转盛,只是堪堪止住了颓势。
在他下葬的那天上午,年仅十九岁的奇克坦因为父亲献上一束白色的花朵,下午接任了城主的位置。
都说年轻人有着光明的未来,年轻便是最大的资本。
但有时候年轻也不全是好事。
以十九岁的年龄接任城主后,除了被他父亲捡回家,后来成为他父亲副手的他的义兄外,并没有多少人把他当回事,比如城里的两位将军。
于是奇克坦因在接任城主后立马做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宴请周边城镇的城主镇长,当然宴请肯定不是为了庆祝,更不是为了吃,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多事情,过程也绝非一帆风顺。
第二件事,是派人去了一趟东南方前线的军事基地波顿堡垒,带回来了一个辅佐他的军官。后来那个军官一直跟在他身边,办公时有些像副手,行动时又有点像保镖,私下里则像是兄弟。
第三件事是改革了几条重要条令,当然也没有忘记向城里剩余的权贵拜访。
在民众们不知道的地方死了一些人后,奇克坦因终于可以着手振兴桑塔特城了。
当然这不代表可以安心下来,往后的日子才是开始,究竟经历了多少艰辛只有他、他的义兄和那个从波顿堡垒来的军官知道。
在桑塔特城内没有发达的产业,周围没有可以当作景点的特殊的环境,没有可以持续采集出售的稀缺资源,想要实现可持续的经济贸易并不现实。
往年城中那位大贵族还在的时候,靠的是一些背地里做的生意,让桑塔特城成为一处人流来往密集的地域。
而人流量的缺失往来便是之后桑塔特城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密米尔王国内,偏远的城镇很少能得到来自王国的补贴,然而每年的税款却逐年递增,一年年的入不敷出也使得城内经济愈发衰颓。
奇克坦因将目光放在了遍布全国各地的冒险家身上。
谁也不知道他最后究竟做了什么,只是桑塔特城的人流量的确越来越多了,其中与冒险家相关的人群占了大多数。
或许是因为父亲的暴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尽管他的身体还十分硬朗,但仍很早便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代城主,也就是自己大儿子。
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长子——阿卡特·利特内姆,似乎没有从政的意图。
年轻的小阿卡特从小便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而在十三岁时他竟背着奇克坦因谎报年龄前往城中的骑士殿堂成为了预备骑士。
奇克坦因当然意图阻止,若是加入教团,便成神的战士。
神的战士自然不会、也不能做人类的城主。
不过小阿卡特并没有加入教团,他向父亲表明,在自己成为正式骑士后将会选择了冒险家的道路。
奇克坦因放心下来,想着这只是孩子的三分钟热度,等到他见识了现实的苦难后便会老实回来跟随自己从政,所以没有过多在意。
等到他察觉到自己的儿子真的想将一生都交付于冒险家的道路后,阿卡特已经是初级惩戒骑士了。
那年,他还未满十五岁。
一年多后,阿卡特十六岁生日,即密米尔王国的成人礼上,父子俩进行了十六年以来的第一次对峙。
在奇克坦因的想象中,面对愠怒的自己,他那出色的儿子应该展现出一副坚定中隐隐带着犹豫的态度,然后自己怒斥他一顿后再好言相劝,让他理解自己从而阻止他天真的想法,随后再将那匹含有独角兽血统的白马作为补偿赠予他。
但当他已经规划好一切,站在阿卡特的面前时,见到的却是一双平静而决然的眼睛。
不加伪装,也不是逞强。
决然并非极端,平静则说明经历了深思熟虑。
他沉默不语,只是与自己的长子对视着。
奇克坦因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躺在自己怀中呱呱嚎哭的粉嫩婴孩,不再是在广场上嬉笑玩闹的顽皮稚童,不再是看着天空诉说天真理想的早熟少年。
十六岁是密米尔王国男子的成年年龄。
奇克坦因心中连同语气都准备好的言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话。
“小心一些,照顾好自己。”
“嗯。”
他那出色的长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
……